说起“建安七子”,大家或许并不陌生,他们每个人都有建树,也都有故事,留给后人话题最多的当属王粲。遗憾的是,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晓离我那么远的王粲,又离我那么近,我竟然能一次次走进王粲的故乡。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今秋再一次行走在王粲故里,渴望能听到驴鸣的念头尤为强烈。
可是,又是遗憾。走遍山阳郡高平县(今邹城郭里一带)的街道巷陌,偶见卧在墙脚悠然反刍的老牛,却未见驴之影踪,又何谈驴鸣?再看看同行的一干文人,悄悄揣测这些人中谁的性情能像王粲一样爱好驴鸣?又肯学之?观察了一圈,未敢发问。
毕竟时代不同了,当代文人虽也不失个性,不失才华,却很难再如王粲般悲壮卓绝。如今的官员虽也有能文,且与文人感情甚笃成为至交者,恐也再难如曹丕般亲率众文士为其送葬。
想起曹丕念其及王葬生前有爱听驴鸣、学驴叫之好,在王粲的墓前说:“仲宣平日最爱听驴叫,让我们学一次驴叫,送他入土为安吧!”随即率先模仿起驴叫。于是,一场以声彻四野的驴鸣悼其亡灵的特殊葬礼,成了文学史上的千古绝唱。
那么,只活了四十一岁的才子王粲,又凭什么能得曹丕如此厚爱,能让曹植为其作《王仲宣诔》?当然除了文学才能,还有政治韬略。
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中赞誉王粲为“七子之冠冕”。所谓“七子”,乃建安时期的一群才子 ——王粲、孔融、徐干、陈琳、阮瑀、应玚、刘桢,而王粲不仅名列七子,还是其中成就较大的一个,曾与曹植并称“曹王”。
在那人才辈出的东汉,建安文字冲破了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禁条,各种政治思想开始活跃,思想的解放表现在人的觉醒,特别是文人的觉醒,一定程度上带动了繁荣昌盛的文化局面,涌现出了“三曹”、“七子”、蔡琰、杨修等具有代表性的作家。
最重要的是从建安十三年到建安二十二年的十年间,王粲在邺城结识了建安文坛的另一位领袖人物曹植。曹植和曹丕倡导发起的“南皮之游”,可谓盛况空前,曹丕在《与吴质书》中,曾深情地回忆:“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
从这段描写中,我们可以知晓,南皮之游主要是“读书论学,弹琴博弈,调筝弄笳,更重要的是吟诗作赋,抒情写心。在这浓厚文学氛围中,王粲独树一帜的五言诗,以其文辞优美、深情缅邈的“仲宣之体”活跃了整个建安文坛,也对后世文学产生了很大影响。
王粲创作的《初征》、《登楼赋》、《槐赋》、《七哀诗》等作品,乃建安时代抒情小赋和诗歌的代表作。写有“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诗句的《七哀诗》,是最早反映汉末战乱的优秀诗篇。
在政治才能上,王粲因劝降刘琮投曹有功,又在曹操建立魏国的过程中表现突出,深得曹操重用。被曹操任命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军师祭酒、侍中等,并凭着深厚的儒学和礼教功底,参与制定魏国朝仪,草创典章制度,充分体现了山阳王氏家学的渊源。又因其博闻强记、才学超众,得以跟随曹操南征北战,服务于军国大事,其间也有根据从军感慨和征途见闻创作的诗赋,以及得以传世的《从军诗》。
当年的王粲可谓红极一时,只是可惜天不假年,在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冬,王粲再次随军出征,没想到在次年春天返回邺城的途中病逝。由于王粲在魏国功勋卓著,又与曹家私交深厚,他的英年早逝令同好文学的曹家兄弟伤怀不已,也才有了以驴鸣送葬的传奇。
驴鸣之于王粲,绝非笑谈,而是一个真性情才子的可爱标签。翻开《世说新语》,其中的《伤逝》篇就记载了王粲与孙楚学驴叫的史实。
现代人一定难以理解,王粲与孙楚都是生活在魏晋时期的上层人物,又都才高八斗、名噪一时,为何会放下身价、不顾颜面的喜欢学驴叫呢?而驴这种牲畜,其叫声不甚动听,给人的印象又那么蠢笨,但关于“驴文化”,史上却有许多美谈。
《宋高僧传》记载:唐末的普化禅师“尝与临济玄公相见。乃对之以之驴鸣。旁侍无不哂笑。”,而在佛学典籍《传灯录》中却记载了有关普化禅师在义玄面前学驴鸣,引导义玄开悟的禅宗公案。禅师还有颂语说:“一个驴鸣两个贼,堪与诸方为轨则。正贼草贼不须论,大施门开无塞塞。”
翻看史料,未见王粲和孙楚与佛家的渊源,只说王粲心情好的时候爱学驴叫,叫后则才思泉涌,佳作迭出。孙楚在西晋王济死的时候,前去吊唁,哀伤哭过,对着灵床说:“您素来喜欢我学驴叫,今天再给您学一学。”于是放声大叫。
或许,正是魏晋文人的这种率真旷达,再加上两人孤傲、狂放、怪诞、不羁的性格,才是他们敢于学驴叫,且热爱学驴叫的根源所在。而自古以来,文人有时被说成文能载道,有时又被说成文人无行,文人无状。
所谓文人无状,不管是位高权重之人对文人不屑计较的一种搪塞之词,亦或是世人对文人的一种宽容,诸如王粲学驴鸣之类的文坛逸闻趣事,都没必要追根溯源,但“驴鸣”藏四声的说法,不得不说是汉字音韵史上一个惊人的发现。
古人为诗为赋讲究声韵,“平、上、去、入”是“四声”最为根本的音调,因此,也就有人说,王粲、孙楚等人均以文、赋闻名于世,想必定于“四声”下了不少苦功,不排除“师驴”的可能。
当代书法家启功先生在北师大讲到汉语音韵时,也说过,在那绵长的驴叫声里,有着文字学家赖以生存的四声,而注意到汉字有四声,大概是汉魏时期的事情。王粲活着的时候爱听驴鸣学驴叫,大概是发现了驴的叫声有“四声”。他还说语言学家王力先生和陆志韦先生,也都有与他持相同看法,说着,启功先生还当着数百名学生的面,学了一声驴叫。
却原来,驴子这“欧啊———欧啊———欧啊”的仰天长鸣,有四声在里边,有音律在里边,还有寓意在里边。也难怪当众文友在王粲墓前学驴叫寄哀思的瞬间,就已经注定千古流传。
遗憾的是,如今既便行走在王粲故里,也难寻驴之踪迹。在交通日益发达的今天,养驴的少了,骑驴行走者就更难觅。那抑扬顿挫的驴鸣也留在了那渐行渐远的乡愁里,停在了古人的趣谈中。
令人欣慰的是,郭里镇已对当地悠久的历史文化倍加重视,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也会把王粲故里与驴联系起来做篇大文章,演一演这文学史上的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