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对我而言,有特殊意义。每到困境时刻,我常常想起苏东坡,这个当今国人最怀念的古人。
苏东坡的巨大影响力,超越了时空的力量离不开一个人——林语堂。没有林语堂的一支笔书写的《苏东坡传》,他的影响力估计会少很多。
千年来,为什么中国历代都有那么多人热爱这位大诗人?
林语堂先生认为:
- 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正如耶稣所说,具有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这些品质之荟萃于一身,是天地间的凤毛麟角,不可多见的。
- 苏东坡是熠熠生辉的天才所具有的魔力,这等天才常常会引起妻子或极其厚爱他的人为他忧心焦虑,令人不知应当因起大无畏的精神而敬爱他,抑或为了使他免于他人的加害而劝住他、保护他。他身上显然有一股道德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抑制,这股力量,从他出生一直在他身上运行,直到死亡封闭上他的嘴,打断他的谈笑才停止。
- 苏东坡会因事发怒,但是他却不会恨人。他恨邪恶之事,对身为邪恶之人,他并不记挂于心中,只是不喜爱此等人而已。因为恨别人,是自己无能的表现,所以,苏东坡并非才不如人,因此也从不恨人。
- 苏东坡的魔力还在于他一生载歌载舞,深得其乐,忧患来临,一笑置之。
苏东坡有一次曾经对他弟弟子由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我记得弘一法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世间没有不好的东西”。
这是何等的境界啊,林语堂这样的执牛耳对苏东坡的推崇也就不难理解。
在林语堂先生看来:
- 在玄学上,苏东坡是个佛教徒,他知道生命是某种东西刹那间的表现,是永恒的精神在刹那间在躯壳之中的形式,但是他不肯接受人生的是重担、是苦难的说法——他认为那不尽然。
- 在气质上,苏东坡是道地的中国人的气质。从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视人生、道家的简化人生,这位诗人在心灵识见中产生了他混合的人生观。人生最长不过三万六千日,但是那已经足够长了……这一生,他只是永恒在刹那间那显现间的一个微粒,他究竟是哪一个微粒,又何关乎重要?
苏东坡修建的苏堤今安在,他给西湖留下远不至这个——那首最好的西湖诗《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浓妆淡抹总相宜。
在林语堂眼中,苏东坡还有个身份是工程师,他疏浚了西湖。在我眼中,他更是美学大师。他初到杭州时曾经写诗《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或许在今人看来,西湖的美谁不知道啊?
当苏东坡被贬湖北黄州的时候,一段时间暂居一个临皋亭的地方,十分寒碜。但东坡并不这么认为,他写信给他的一个朋友说:
寓居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此幸为始有也。
风光之美一半在其地方,另一半则在观赏风景之人的心境。
美食很多时候也一样,再好的料理,如果心情不佳,也会食之无味。
写到这,让我无限感慨,人和人差异很多时候就在我们面临同样一件事物角度、取舍却会不同,甚至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预设立场更是常有之事。
“苏东坡恨邪恶之事,对身为邪恶之人,他并不记挂于心中,只是不喜爱此等人而已。”
在林语堂先生眼中,苏东坡在气质上是道地的中国人气质。同时,苏东坡从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视人生、道家的简化人生中汲取养分,形成了他混合的人生观。
苏东坡并非简单的拿来主义,不教条。他是瑜伽术的修炼者,他却根据自己的个人情况进行调整,甚至赋予了瑜伽几项中国要素。
“他不但排除了那些弯曲腰、腿、脖子等类似特技的动作,以及其他粗怪的扭曲动作,而且增加了定时的咽唾液,这完全来自道家合乎生理的心得。”
黄州在苏东坡的人生中的地位和杭州一样重要。
其实并不难理解。
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谪的地方就是黄州。正是在黄州他写了不朽的《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另外,东坡居士这个号也是在黄州取得。苏东坡在黄州时收入入不敷出,于是在东边的山坡上开荒种植,自给自足。
东坡农场实际上占地约十亩,在黄州城东约三分之一里,坐落在山坡上。房子在顶上,共三间,俯见茅亭,亭下就是有名的雪堂。学堂前面有房五间。这就是苏东坡在黄州的主要生活空间。
苏东坡在黄州的第二年,写下这首《念奴娇 赤壁怀古》,可谓大气概、大气魄。这里面有他壮志未酬的不甘,“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在林语堂先生看来:
与苏东坡宗教思想相反的一股力量,是他深藏在内心的儒家思想。如果说佛教要达到精神的空虚和无我的精神存在,就要完全摆脱个人的牵挂,而儒家是报现实的思想,要对人类尽其职责义务,于是两种思想之间便有冲突。
这首《念奴娇 赤壁怀古》我们可以看出苏东坡怀有儒家入世的抱负。
中国古代文人政客,有关“入世”与“出世”是绕不开的话题,经常会在儒家的入世和道家的出世中纠结。
台湾大学哲学系苑举正教授说:“很多人在工作时候谈入世,退休时候谈出世,先儒家,后道家,但这并不矛盾。”
苏东坡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林语堂先生认为正是从黄州开始,苏东坡变老练了。
“于情势所迫,要一变而为农夫,由气质和自然的爱好所促使,要变成一个隐士。”
苏东坡在黄州第三年写了一首《定风波》,已经是另外一种境界了。东坡先生更加豁达、从容、超脱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里面有一些道家的气质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说:
社会,文化,学问,读历史的教训,外在的本分责任,只能隐藏人的本来面目。
若把一个人由时间和传统所赋予他的那些虚饰剥除净尽,此人的本相便呈现于你眼前了。
他喜爱官宦的荣耀,可是每当他混迹人群之中而无人认识他时,他却最快乐,这就是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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