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王勃的送别诗,最先浮现在脑海的应是《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在这里,是多么乐观豪放啊,与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之境界不相上下。
古时离别,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悲伤在所难免,但王勃说既然相知,就算你我相隔天涯,也依然如在身边一般心有灵犀;高适则说,即使你我就此一别,四海之内,你也会再遇到知己,因而前路一定不会孤独。
他们俩可是把别离写得豪气万千,丝毫没有离别时候的风萧萧,雨漫漫,与君离别,肝肠寸断。但同样是离别,王勃在另一首诗中则写出了与此截然不同的心情,再也洒脱不起来了。
在这首《别薛华》中,通篇无借景抒情,纯粹叙事抒情,却把这场别离写得那叫一个凄楚悲凉。
别薛华·王勃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诗歌通篇倾诉衷肠,开头两句用两个叠词“送送”与“惶惶”,写出送别之人送了又送不舍离去,担忧离别之人远去之后独行路上的寂寞与孤独。
这条路远去千里,一眼望去无尽凄凉,此后的生涯,料想也是凄楚无比。想想,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次送别,何至于如此?只是因为,当此时,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共此辛苦共此难,处境同样多艰啊。写作此诗时的王勃,际遇不同往日,因作《檄英王鸡》被怒逐出府,仕途上不得重用,其内心所经历的煎熬与苦痛从此可见。
而一通抒发之后,诗人最后也是想往回收一点,劝慰友人道:尽管如此,但是你放心,无论是离去之人或是留在此地的人,你我都是彼此梦中之人。这不仅写出了自己对友人的深情,也坚定地表示深晓对方对自己的知己之情。
而入梦,大概是彼此情到深处最贴切的表达了吧。所以杜甫有“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白居易有“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元稹也回之。
离别之悲愁,在自身和友人命运不定时最能体现出来,因而送别之人眼中的一切仿佛都染上了离别与前路不明之哀愁,这首诗里,诗人选用“穷”“独”“悲凉”“凄断”“漂泊”“苦辛”等字眼,无不透露出这种身世漂泊,分别后前路未卜的飘零之感。
而结尾“俱是梦里人”,除了彼此情感相寄托以外,也蕴含着一层世事如梦,人有时候无法自主的感叹在其中。这或许,也可看作是无尽凄苦中的另一种的宽慰与解脱了吧。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写道“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事实上,写景未必易,言情却真的难。在这首送别诗中,诗人借离别反复抒发自身遭遇的悲切与路途的坎坷不平。
不止这首,王勃另一首送别薛华的诗同样写得凄楚无比,这首却是有景了,景也令人触目伤心,可以对照阅读:
重别薛华·王勃
明月沉珠浦,秋风濯锦川。
楼台临绝岸,洲渚亘长天。
飘泊成千里,栖遑共百年。
穷途唯有泪,远望独潸然。
“穷途唯有泪,远望独潸然”“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再反观他同是送别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就能够了解诗人心境的变化了。
虽是送别诗,实则诗人也将短短人生所经历的浮沉与际遇都融入了进去。可叹人生如梦,又何时清与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