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秋,杭州西湖西泠桥畔。
慕才亭下,一座小小的坟墓。小而精致的墓前,立着一块碑,上书:钱塘苏小小之墓。据说乃鲍仁所建。
一对小情侣走过,女孩道:苏小小是谁?
男孩头也不回地答:是个妓女吧。
伎:以歌舞为业的人。妓,依靠卖淫为生的女子。
苏小小,乃南齐著名的歌舞伎!
一千多年前的一个春日,春风将新绿的柳丝裁剪的婀娜多姿,燕子黄莺在树与湖面来往穿梭。波光凌凌的湖面上,几只画船在春风里荡漾。远处,掩映在花红绿柳中的断桥、粉墙黛瓦时隐时现,三月的西湖美不胜收。
就在这如画的景色里,一个女孩分花拂柳迎面而来。娇小的身材,婀娜的腰肢,如玉的面庞,裙裾飞扬如神女般轻盈盈地走了过来。
燕引莺招柳夹途,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
优美的诗句,如莺啼燕鸣般飘出,飘向湖面,飘向柳荫,脆生生地落入行人的耳中。闻声、回眸,人们不禁惊叹,这是谁家的女儿,如此玲珑秀美,气韵非凡?
苏小小,一个绝色的女子,一个痴情的女子,一个倔强善良真性情的女子,就这样走进了西湖,走到了西泠桥畔,走过了千年的烟雨,走进了古往今来文人雅士的心中。
一直深信,如小小这般天生丽质,才情绝伦的女子,本不属于凡间。卿本列仙班,何故落尘埃?她来到尘世,不过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说到小小,必要说到她的家世。小小的先祖曾为东晋官员,后从姑苏来到钱塘,并在钱塘经商。到了小小父亲这一辈,家境虽不富裕,也算殷实。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无非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重要的是小小,自小容颜绝美,聪慧过人。随口一吐,就是诗词歌赋。信手一挥,就是秀丽华章。
小小的童年是幸福的,父母对她疼爱有加,视若明珠,然而这幸福太过短暂。十岁,还是撒娇的年纪,父亲就离她而去。十五岁,母亲又撒手人寰。四年内连失双亲,怎不叫人肝肠寸断?赌物思亲更觉悲。小小想起西泠,想起那一方山水,那一湖秋月,或能慰藉心扉。于是变卖家产,携带贾姨移居到那尚是郊野的地方。筑楼于松柏中,面湖而居。
西泠桥畔,南望孤山映波,水色浩渺;北眺葛岭、栖霞岭,峰峦叠翠,连绵不绝;东面的保淑塔宝石流霞,亭亭玉立;西面的苏堤郁郁葱葱,柳丝飘荡。徜徉于这样的山水中,小小的悲伤得以抚慰,乐观、开朗、豁达、自由的天性得以释放。
俏皮的小小,将自己的闺阁临湖开一圆窗,题名:镜阁。并亲书:闭阁藏新月,开窗放野云。白日,小小奔走于湖光山色间。夜晚,让风推开虚掩的窗,拂如云的发,翻未完的诗。让湖上的云,涌进室内,亲她光洁的肤,润她凝脂的脸。小小就这样啊,爱着这湖,这风,这云,这一方山水。
或许小小觉得走太累,或许小小觉得西湖的美景太多,怎么赏也赏不完。于是她自制油壁车,每日里在弯弯曲曲的湖岸上打马扬鞭,在烟雨笼罩的山林间吟诗诵词。很快,小小的艳名与才情传遍了西泠,传到了杭州,僻静的西泠桥畔渐渐热闹起来。
个性率真的小小,毫不介意俗人的眼光。她以诗会友,以琴韵慰知音。正人君子、风流雅士欢迎,但对于那些满身铜臭的登徒浪子,小小不是将他们拒之门外,就是奚落出门。虽为一个小小的歌舞伎,但小小自有她的坚持,她的倔强。奴家虽在青楼,但心是干净的!
都说爱情是开在世间最美的花朵,更何况是在花样年华。
那一日,正是阳光明媚的春日,小小乘油壁车去湖边折柳。只见一湖春水波光潋滟,两岸柳翠燕子双飞。小小忍不住探出头来,只是这不经意地一探,那个青骢马上的白衣少年,就这样闯入了小小的心扉。
相信,四目相对的瞬间,阮郁就中了爱情的毒。不然,他何以第二日就匆匆赶来,不然他何以指着松柏发誓,要与小小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始终相信,阮郁不仅有俊朗的外表,还有过人的才华,对小小的爱亦是真心。不然,以小小清高孤傲的品行,如何放得下身段?如何会接纳这场邂逅的爱情?
两情相悦,两心相许。自此,男骑青骢马,女乘油壁车,日日在西湖的山水中携手花开,静看日落;在临湖的镜阁里吟诗作画,抚琴唱歌,耳鬓厮磨。
一日,小小与阮郁游玩至北坡的松柏林。看着郁郁葱葱的松柏,小小激动地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结同心”: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小小希望她与阮郁的爱情能像松柏一样长青。
但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阮郁要走了,不管他是被逼,还是被骗?也不管他是一步三回头,还是头也不回。总归他是走了,而且一去不回。
“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得白云磨。”小小日盼夜盼,日思夜想。她手扶松柏,扬天长叹;她依阁远眺,泪撒西湖,但终不见那个打马的少年,回转。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多情的小小啊,痴情的小小!她不知,相聚的另一面就是相离,相守的另一面就是相思。
由苏小小,想到薛涛。也是这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的容颜,也有满腹的才情,还曾被荐做“校书郎”。但终因她的身份,那个爱她爱的轰轰烈烈的元稹,还是一再地辜负,徒留她朝思暮想,泪撒红笺。
始终相信,爱情是美丽的,也是短暂的。不然,古往今来的爱情,为何大多以悲剧谢幕?不然,为何会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疑问?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梁山伯,也只有一座泰姬陵。
但小小不是薛涛,或许是父母的早逝,让她参透了生死;或许是西湖的山水,让她了悟了人生。
她明白,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爱则爱矣,何所怨乎?”小小不怨不艾,不怒不嗔,令天下多少男人自叹弗如。
然情花终是毒,是毒就需要疗伤。在那段恍惚的时光里,也只有西湖的山水能慰藉小小受伤的心灵。也因此,千百年以后,西湖也因小小而令无数的文人骚客,流连往还。
一日,小小偶遇穷书生鲍仁。交谈之下,他的才情让小小折服,他的抱负让小小钦佩。小小慷慨解囊,为他上京赶考资助银两。慧眼识人也罢,惺惺相惜也罢,总之,小小无所欲也无所求。但对于鲍仁而言,却是“知我心者,唯有小小”。
春去秋来,万物萧条,就连窗下的荷也衰减地不成样子。
落霞孤鹜,秋水无尘。小小强坐起身子,依着镜阁,眺望窗外的秋水长天。
湖上的云,轻轻飘到窗前,悲伤地化作绵绵细雨,欲哭无声。风,悄悄推开窗,抚摸着小小清瘦的脸,就像一个无可奈何的老人。
“何所悲也?无负于心,无负于人。自然而生,自然而活,美丽而去,为大幸也!”
苏小小,年方十九,含笑而逝。
陈玉霞,女。别名:陈依依、紫气微扬。自2013年写作以来,多次在《散文选刊》《连云港文学》《齐鲁文学》等刊物上发表散文。2016年出版个人文集《紫微小语》一书。现在是《散文选刊.下半月》签约作家,连云港市作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市散文协会会员兼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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