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品质最高的两首杨花词，是章质夫的好，还是苏轼的更好？

文|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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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著名的咏物诗很多，常见的像我们耳熟能详的王安石《梅花》，王冕《墨梅》，于谦《石灰吟》等等。

但是有名的咏物词却很少，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张炎在《词源·咏物门》中也曾指出：“诗难于咏物，词尤为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所以这一点上看来，咏物词是很难写好的。

然而这些难题在苏轼眼里都不是问题，不信，一起来读下面这首宋代品质最高的咏物词。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宋·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首先从标题看来，这首词是一首“次韵”之作。（依照别人词的原韵，作词答和，连次序也相同的即为“次韵”或“步韵”。）

章质夫：名章楶（jié），字质夫，北宋名将、诗人。章质夫原词是《水龙吟·杨花》。

值得一提的是，两首词均是咏杨花之作，那么杨花是什么？

很多读者朋友可能看了半天，貌似觉得这个杨花跟我们今天的杨花不太一样。这就对了，这里的杨花其实是柳絮。包括像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中“杨花落尽子规啼”的“杨花”同样是柳絮。

那么柳絮为什么称作杨花呢？在古代“柳”与“留”谐音，所以古人往往折柳送别，暗含不舍。古送别诗文中多柳意象，如柳永《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公元605年，隋炀帝下令开凿运河，号召民众在河岸植柳，每活一棵者，奖细绢一匹。于是百姓争植，岸柳成荫。同时隋炀帝为了显示他的天恩浩荡，就举行了亲自植柳的仪式，并挥御笔书赠柳树姓杨。于是以后柳树便被称为杨柳了，柳絮自然也就成了杨花。

所以现在来看，是不是觉得柳絮就跟词中意象比较贴合了。

回到该词本身，上阕主要写杨花（柳絮）飘忽不定的际遇和不即不离的神态；下阕与上阕相呼应，主要是写柳絮的归宿，感情色彩更加浓厚。

全词不仅写出了杨花（柳絮）的形神，而且采用拟人的艺术手法，把咏物与写人巧妙地结合起来，将物性与人情毫无痕迹地融在一起，真正做到了“借物以寓性情”，写得声韵谐婉，情调幽怨缠绵，反映了苏轼在婉约词方面高超的艺术水平。

上阕首句“似花还似非花”出手不凡，耐人寻味。它既咏物象，又言人情，准确地把握住杨花那“似花非花”的独特“风流标格”：说它“非花”，它却名为“杨花”，与百花同开同落，共同装点春光，送走春色；说它“似花”，它色淡无香，形态细小，隐身枝头，从不为人注目爱怜。

次句承以“也无人惜从教坠”。一个“坠”字，赋杨花之飘落；一个“惜”字，有浓郁的感情色彩。“无人惜”，是说天下惜花者虽多，惜杨花者却少。此处用反衬法暗蕴缕缕怜惜杨花的情意，并为下片雨后觅踪伏笔。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三句承前“坠”字写杨花离枝坠地、飘落无归情状。不说“离枝”，而言“抛家”，貌似“无情”，犹如韩愈所谓“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实则“有思”，正如杜甫所称“落絮游丝亦有情”。咏物至此，已见拟人端倪，亦为下文花人合一张本。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这三句由杨花写到柳枝（用唐代白居易《杨柳枝》诗：“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如柳枝。”）再到柳树，又以柳树喻指思妇、离人，可谓咏物而不滞于物，匠心独具，想象奇特。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化用唐代诗人金昌绪《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之诗意，借杨花之飘舞以写思妇由怀人不至引发的恼人春梦，咏物生动真切，言情缠绵哀怨。

下阕开头“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词人在这里以落红陪衬杨花，曲笔传情地抒发了对于杨花的怜惜。继之由“晓来雨过”而问询杨花遗踪，进一步烘托出离人的春恨。“一池萍碎”即是回答“遗踪何在”的问题。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这里，数字的妙用传达出作者的一番惜花伤春之情。至此，杨花的最终归宿，和词人的满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将咏物抒情的题旨推向高潮。

篇末“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一句，总收上文，既干净利索，又余味无穷。它由眼前的流水，联想到思妇的泪水；又由思妇的点点泪珠，映带出空中的纷纷杨花，可谓虚中有实，实中见虚，虚实相间，妙趣横生。这一情景交融的神来之笔，还与上阕首句“似花还似非花”相呼应，画龙点睛地概括、烘托出全词的主旨。

“词之言长”由此亦可见一斑。

解读完苏轼的次韵之作，我们再来看看章质夫的原词《水龙吟·杨花》：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青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黏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据苏轼谪居黄州时寄章楶信中说：“承喻慎静以处忧患。非心爱我之深，何以及此，谨置之座右也。《柳花》词妙绝，使来者何以措词。本不敢继作，又思公正柳花飞时出巡按，坐想四子，闭门愁断，故写其意，次韵一首寄去，亦告不以示人也。”

这首咏柳花的词在苏轼看来以为妙绝。但词史上，人们多赞赏东坡词，而对这首原作却颇多微词。

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也有评价：东坡杨花词，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

虽然章质夫的这首词不及苏词，但从这首词本身来说，清丽和婉，轻灵生动，亦不失为词中精品。两首词都值得我们反复品读、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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