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神话爱好者都吐槽中国没有与古希腊神话一样完整清晰的神谱。有说这个本来是有的,但早就失落了。但事实有记载且结构严谨的中国神灵谱系最迟在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了。这就是有名的《真灵业位图》。
不过大部分人对这张神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图。因为它其实不是图,而只是一张名单,而且上面的神名太陌生了,一开头就是:“中位 上合虚皇道君应号元始天尊 左位 五灵七明混生高上道君 东明高上虚皇道君 西华高上虚皇道君 北玄高上虚皇道君 南朱高上虚皇道君 玉清上元宫四道君”。
懵逼一脸,一脸懵逼。
我敢打赌,这些家伙你只认识一个元始天尊。还有“中位”是什么?中间吗?“左位”是什么?左边吗?这些记载和现在我们对神话的认识也差得太远了嘛!玉皇大帝在哪儿?太上老君在哪儿?太白金星在哪儿?盘古、女娲、神农,这些重要的大神们在哪儿?
所以,这个神谱也就几乎成为废纸。以至于现在所有的玄幻小说没一个用这里面的世界观和神灵的。
但这本被大家鄙视的神谱却有一个很不平凡的来历。那就是其作者是著名的陶弘景。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颇有分量的名字。他是南北朝时代的道教上清派第九代掌门。相信看过我前面的文章的人都知道,上清派是当时南方最重要的教派之一。教庭在现在的茅山,也就是所谓“茅山道士”的总部。
上清派道士在中国历史上有重要的影响。特别是陶弘景此人,不仅是宗教领域,在政治、医学方面他都诸多建树。梁武帝萧衍对他极为器重,世人称陶为“山中宰相”,他是事实上的大梁国师。而在医学方面,陶弘景的《本草经注》代表着当时世界上最高的药物学成就。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写一本废纸书呢?
于是有人说这书其实不是陶弘景写的,因为它并没有被记载入陶氏的其他作品集中,一直到明朝才突然出现在正统道藏中。从里面的神系来看可能是宋代人的作品。
关键是,这个神谱遭到了明代的专家学者的一致反对。他们的观点是:陶弘景,一位中国文化大师,怎么可能写出这样荒谬的东西来?他居然认为老子不是道德天尊,还有它居然把很多历史人物都排进这个神谱了。这种行为十分荒唐!
但这观点马上被打脸了,因为在《道藏》中的《真灵位业图》写明,这书经过了闾丘方远的校注。闾丘方远是唐末的一位著名道士,可以视为上清派传人,也是陶弘景的粉丝,经常出入皇宫。一般他经手的东西,假不了。
可能有人会说:“闾丘方远也可能被人造假啊,毕竟,从唐到明还是有几百年了。”
马上就又被打脸。人们发现,在唐高宗时期,皇帝有一次去找上清派第十一代宗师潘师正问道,两人聊到了道教神系。这里记载居然与《真灵位业图》上一致。
更古老的资料被发掘出来了。在唐以前北周的时候,道教一度成为国教。北周武帝宇文邕编了现存最早的道藏,叫做《无上秘要》。里面列了几张神谱,与《真灵位业图》一致。但有趣的是,无论神灵的阶位还是神灵的排序,《真灵位业图》里的神谱与《无上秘要》的神谱正好是完全相反的。也就是是,一部是从高到低排序,一部是从低到高排序。其时相距陶弘景不远,此时中国仍然处于分裂状态,南北双方高层都共用此神系可见其重要性。
有人据此做此推测,那就是陶弘景其实也不是这套神谱的原作者。之前可能有一个图表,所谓“中位”、“左位”等等就是诸神在这个表上的位置。只是《真灵位业图》用这个表是从上向下抄。而《无上秘要》是从下向上抄。
但是两本书还有一个不同点,那就是《无上秘要》是八张表,也就是代表神界的八个阶位,虽然有几张图表失落了。但人们推测应该与《真灵位业图》大同小异。而《真灵位业图》却把神灵归于七个阶位。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出入可能与《真灵位业图》的作者更喜欢“七”这个数字有关。
这样所有的线索就再次指向陶弘景。这位就经常使用“七”这个数字,在他的著作《真诰》中就提到,可以“七”来控制“八”。如:“…..当是璇玑七政,以齐八方故也。隐居所制《登真隐诀》,亦为七贯,今述此《真诰》,复成七日。五七之数,物理备矣。”(《真诰》卷十九)
而这里面提到的《登真隐诀》里面的很多内容与《真灵位业图》有相承的关系。
但人们还是不愿意相信陶弘景参与了《真灵业位图》的创作。这种观点其实同不相信牛顿会痴迷炼金术一样。因为这是人设崩塌的黑历史。这本神谱把道教地位捧得太高了,哪怕陶氏本来就是道士,那也是让人不敢相信的。
不过这也正好理解陶氏为什么没有把这书收入自己著录的原因。因为整个古代,道教一直在同儒佛二教竞争。而魏晋南北朝时代是中国思想界最混乱、斗争最激烈的时期之一。本来在思想界占统治地位的两汉儒家神学在这乱世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释道两教因而得到很大发展。南梁武帝萧衍本身就是个狂热的佛教迷。他几次将自己“舍身”给寺院,开启了中国皇帝出家的先河。在他影响下,就是陶弘景也做出了很多崇佛举动。包括前往“敌占区“鄮县参拜阿育王塔,受佛教的戒,还有就是把自己毕生研究丹药的心血送给了北朝和尚昙鸾,以示“佛道一家亲”。
但《真灵位业图》所以不受待见,最关键的不是得罪了佛教而是得罪了儒家。虽然很多人不认为儒家是宗教。但儒家的影响力在我国古代却远超佛道二教。孔子、孟子等儒家的圣人受到的尊崇远胜道教的天尊和佛教的菩萨。偏偏在《真灵位业图》里不但把他们列入了道教神系,位置还不算高,这一点让儒生们感觉到是一种亵渎。因此虽然都是在中国诞生的,但儒生们很多时候对道教比对佛教还要厌恶。更不要说陶弘景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所以儒生们必须否认他的著作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陶弘景没有把《真灵位业图》放入自己的文集,而是采用教内密传的方式,让这书度过了几百年的隐秘岁月。试想,就在几百年后的明代公之于众都引起了冲突,更不要说在政治环境更险恶的当时。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大人物说话必须小心翼翼。这在他之前之后都有不少前车之鉴。北魏太武帝还有北周武帝、唐武宗及后周世宗都曾因故而发起宗教改革运动,史称“三武一宗法难”。虽然一时打击了佛教,但随后的反弹反而让道教声名受损。这是以调合三教矛盾为发展道教的最佳途径的陶氏一定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总的来说,现在并不能证明《真灵位业图》的确是陶弘景的作品,但也不能证明不是他的作品。而且这本神谱的创作时间不会晚于南北朝。因此保存了很多道教的原始信息。而这些信息,对道教后来的发展也有重要的影响。因此,可以将这部书来仔细分析一下。
只可惜这本书实在太艰涩难懂了。很多神灵都不见其他文献之中,因此识者寥寥,大部分人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书。即使有过分析,也相对较为肤浅。所以在我这篇文中可能有一些不够深入的地方。不过可以肯定,这将是网上最全面的一次位业图分析。我将和大家一起探索,分析陶弘景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部书,而且他可能在这部书的背后隐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