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来源:中国美术报网
摘要:诗人者,必先有豪情放达、倜傥疏狂、壮志凌云、徜徉自得之质,方可有落笔千言、倚马可待、文不加点、七步成诗之功。孤客羁夫、游子征人于旅,杯盏交错、开怀畅饮之后,嘲风咏月,抒发胸臆便是很自然的事了。斗酒助激情,榜书写丹心,此时粉墙白壁、长垣短厢已然成了诗人最为贴切惬当的挥毫之处。醉之名帖有《兰亭序》、《食鱼帖》,酣之诗家有李太白、苏东坡。题壁诗必是诗书俱佳、情理通融者,“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长遭骂”,只要文好,字亦佳,主家是宽容白壁涂抹行为的。遗憾的是,壁间书法早已陨释泯没,诗之亦存一鳞半爪。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内柱阖扇上留有唐人的朦胧笔迹、依稀墨痕,只不过那不是诗题。
诗人的题壁艺术
文/ 介子平
诗人者,必先有豪情放达、倜傥疏狂、壮志凌云、徜徉自得之质,方可有落笔千言、倚马可待、文不加点、七步成诗之功。孤客羁夫、游子征人于旅,杯盏交错、开怀畅饮之后,嘲风咏月,抒发胸臆便是很自然的事了。斗酒助激情,榜书写丹心,此时粉墙白壁、长垣短厢已然成了诗人最为贴切惬当的挥毫之处。醉之名帖有《兰亭序》、《食鱼帖》,酣之诗家有李太白、苏东坡。题壁诗必是诗书俱佳、情理通融者,“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长遭骂”,只要文好,字亦佳,主家是宽容白壁涂抹行为的。遗憾的是,壁间书法早已陨释泯没,诗之亦存一鳞半爪。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内柱阖扇上留有唐人的朦胧笔迹、依稀墨痕,只不过那不是诗题。
题壁诗中著名者有宋之问的《题大庾岭北驿》、孟浩然的《题义公禅房》、杜荀鹤的《题弟侄书堂》、白居易的《题岳阳楼》、张祜的《题金陵渡》、王播的《题木兰院》等。杜牧是位题壁诗大家,留有《题扬州禅智寺》、《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题齐安城楼》、《题桃花夫人庙》、《题乌江亭》、《题木兰庙》等篇目,贾岛也留有《题李凝幽居》、《题兴化寺园亭》等篇目。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句,更是予人无尽遐思。据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护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彼此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盼而归。尔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院如故,而已扃锁之,崔因题诗于左扉曰。”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之“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句很是著名,欧阳修十分喜爱此句,“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最后,永叔先生在青州一处山斋宿息,亲历此意趣,却依然“莫获一言”。宋神宗元丰七年,苏轼游庐山,所到之处无不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其间作诗多首,压卷之作为《题西林壁》,其中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句,睿智性灵,明见万里,早已成了后人的至理名言。陈衍《宋诗精华录》云:“此诗有新思想,似未经人道过。”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句,为刑前狱中题壁,读之英风习习,满是萧瑟。
褚人获《坚瓠首集》载:“靖康之变,有题关中驿舍云:‘鼙鼓轰轰声彻天,中原庐井半萧然。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昔年。又云:渭平沙浅雁来栖,渭涨沙深雁不归。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风明月泪沾衣。’”“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昔年”之句,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读来怅然。
陆游初娶唐婉为妻,鸾凤和鸣,琴瑟友之,但却不为陆母所容,唐遂被休,后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故人邂逅于沈园时,唐置酒款待,两人殊不胜情,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陆怅然久之,作《钗头凤》题于壁间。墨迹早已淡白,记忆也已漫漶,但近乎呐喊呼号的“错错错”“莫莫莫”,至今仍荡气回肠,震烁人心。四十年后,陆游再历沈园,又作两首绝句于壁间,其中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句,同样使人长吁短叹,扼腕啸吟。
王士禛兄弟每过邮亭野店,辄题诗壁上。诗既惊人,使笔斗大,龙挐虎攫。尤侗道经燕、齐见之,解鞍造食,坐对移晷不能去。《池北偶谈》云:“予少时与先兄考功同上公车,每到驿亭,辄题素壁,笔墨狼藉,率不存稿,逸去多矣。数年来往往从友人口中得之,恍忽如梦。”
活跃于东汉末年的书法大家师宜官,其“不持钱诣酒家饮”,壁间醉书,以换酒客赏钱,待筹得后,再将书迹擦去。唐人孙过庭《书谱》中曾有“羲之往都,临行题壁”记载。张旭当年与贺知章结伴访游时,见人家厅馆白壁新涂,屏障净洁,便曾趁借酒兴,忘机挥毫过。有“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之癖的怀素,更是“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见陆羽《怀素别传》)。当年怀素游长安,见到净墙即如骨鲠在喉,于是“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长安人家为一睹狂僧风采,“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韩偓在见到其草书屏风后诗曰:“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晚唐时,柳公权曾在佛寺见到朱审的山水壁画,很是欣赏,遂在画题壁诗:“朱审偏能视夕岚,洞边深墨写秋潭。与君一顾西墙画,从此看山不向南。”诗虽一般,字却一流,丹青之妙,配以书法之精,定有堂哉皇哉、美轮美奂之风姿,蓬荜生辉、增光添色之效果。《旧唐书·柳公权传》记载:“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见,谓公权曰:‘我于佛寺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遗,充翰林侍书学士,迁右补阙、司封员外郎。”因一首题壁诗而升迁者,世之鲜有。此传还记载有另一则故事,说文宗与几位学士联句对诗,文宗先出上句:“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对曰:“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其他五位学士也次第续了诗,但文宗独喜爱公权句,“乃令公权题于殿壁,字方圆五寸,帝视之叹曰:钟王复生,无以加焉”。寺壁馆壁、家壁店壁可以涂抹,宫内殿壁原来也可挥题,但此地或许只有如柳公权这样的书法大家方会允许为之。
据宋人费衮《梁溪漫志·蜀僧东明寺题诗》载:蔡京于靖康元年被逐放儋州,南行至长沙时,卒于城南五里东明寺,遂草殡于寺之观音殿后。有蜀僧游方,过之慨然,因题诗于壁:“三十年前镇益州,紫泥丹诏凤池游。大钧播物心难一,六印悬腰老未休。佐主不能如傅说,知几那得似留侯。功名富贵今何在,寂寂招提一土邱。”大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之沉吟,令过客叹喟不已。
钱谦益易节事清后,以纂修《明史》为职,颇不得志,以礼部侍郎内宏文院学士还乡里。尝游虎丘,见有匿名题壁诗:“入洛纷纭意太浓,莼鲈此日又相逢。黑头早已羞江总,青史何曾惜蔡邕。昔去尚宽沈白马,今来应悔卖卢龙。可怜北尽章台柳,日暮东风怨阿侬。”看后,似有所指,羞愧难当,悻悻而去。
据宋人刘斧《青琐高议·荔枝诗》云:“治平二年,长沙赵琪作广东提刑。提刑公在韶州,其公宇西轩有荔枝数本,非常繁茂,实熟时,色夺晴霞。中夏,荔枝方熟,琪将召刺史醉赏。一夕,荔枝皆空,皮核满地,琪深讶之。乃开西轩,见西壁有诗一绝云:吾侪今日会佳宾,满酌洪钟酒数巡。遍地狼藉不知晓,荔枝又是一番新。后寂无所见。”此雅贼也,有备而来,看似窃物,实则戏弄,公然挑衅掌管治安的提刑公,但诗还是写得不错。
壁间题作多矣,然最为著名者当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联句,其最早记录于宋人唐庚的《唐子西文录》中,后经《朱子语类》的再传播,竟成尽人皆知名言。
但发表于壁间的诗作,却极易消失澌灭,这倒不全是岁深月久、多历年所之缘故。俞平伯的父亲曾在北京陶然亭读过雪珊女史的题壁诗:“柳色随山上鬓青,白丁香折玉亭亭。天涯写遍题墙字,只怕流莺不解听。”待平伯先生其后“来来回回的循墙”而寻时,竟终于不见,幸他还能背诵得出。其实好的诗都是靠这种方式流传下来的。于右任当年至苏州邓尉赏桂,一路咏吟,兴致勃勃。归来时在木渎古镇石家饭店就餐,豪饮之余,提笔于壁间题诗曰:“老桂花开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椟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而有心人也乐于将其中精彩者抄录,结集出版,据叶适《观潮阁诗序》载:“赵君既成观潮阁,遍索阁上旧诗刻之,恨其遗落不尽存也。余观自昔固有因一题一咏之工,而其地与物遂得以名于后矣。若是者,何俟多求!而势亦不能多。至于阅世次,序废兴,验物情,怀土俗,必待众作粲然并著,而后可以考见,则其不尽存者诚可惜云。”在如今已成旅游热点的木渎,寻遍古镇不见有先生的只言片字,这段佳话就连当地人也知之甚少了。龚自珍曾以诗句自勉:“从此不挥闲翰墨,男儿当注壁中书。”题壁不光是因了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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