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大美、大悲、大用｜中国茶道美学

如果从陆羽《茶经》刻印开始计算，中国茶道距今已有1200多年历史，其中兴衰成坏、发展式微，不胜枚举。自唐以来，出现了许多热衷于品茗艺术的文人雅士，甚至帝王贵胄，为茶事推波助澜。他们或以语言文字入茶，或以艺术修养入茶，或以佛法禅机入茶，或以自我人格及大自然的真情入茶，使中国品茗艺术真正从日常煎点提升到精神品饮的境界上来，使中国“茶道”渐次形成。在实践过程中，茶道所特有的雅洁、清静、空灵、平和、率真的精神追求也逐步完善，中国茶道美学实质也渐次显露。

中国茶道的美学特征可以说是：大雅、大美、大悲、大用

一，大雅

中国茶道的表征是大雅。“雅”具有“高尚、美好”等含义。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专设“大雅”、“小雅”，与“风”、“颂”相对。此后，凡是说到那些既具有庄严肃穆的形式、又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艺术作品，多用“大雅”来指征。譬如“雅乐”就指的是适用于王宫演奏的音乐，气势恢宏庄严，具有深刻的审美意识和教化功能。

茶道历代以来多流行于王公贵族、文人雅士及禅宗门下，这不单是因为茶品、茶器雅致昂贵的缘故，更是由于茶道的大雅表征所决定。吃茶是一件雅事，进行茶事活动更是一件雅事，这样的雅事除了经济上的支持外，更重要的是个人学识和情趣的支持，即“雅趣”。晚唐僖宗皇帝曾以唐密最高仪式供养佛指舍利，其供养品中就有茶器，则成为千古绝唱。宋徽宗曾亲自碾茶、点茶、布茶，并很风趣的说：“此自布茶”。茶在禅门里更是受到普遍欢迎，这是因为茶有三德：“坐禅时通夜不眠，满腹时帮助消化，茶且不发”，成为禅门修道的最好辅助。

茶道之大雅，不仅体现在茶道形式的庄严恢宏上，更体现在茶道精神的精严与深邃。中国茶道精神融会了儒释道三家精华，掺揉着大自然的真意，这在世界历史文化范围是绝无仅有的，值得我们好好珍惜和继承。这种大雅是很深刻的，既有着历史文化的深厚积淀，也有着人文精神的薪火传承，是其他任何国家和民族所不具备的。

二，大美

中国茶道之美是大美。美的概念在《老子》时代已得到确认。中国的美具有深刻的精神内涵，可以称之为“大美”，大美不但要求审美对象具备美的形式和要素，更要具备美的精神和气韵，要体现出“自然之美”甚至“道”来，这样才称作大美。关于茶道之美，我们可以在唐诗中找到一些影子。如司空图《即事》：“茶爽添诗句，天清莹道心。只留鹤一枝，此外是空林。”意境静美而空灵。而释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素瓷雪色瓢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崔候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全诗不但意境开阔，描写精细，更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可称得上是一首“大美”之作。

中国茶道中的大美不是静止的、一成不变的，而是活泼泼的、充满生机和禅意的。这样的大美必须要求审美者“涤除玄览”、“澄怀味象”、“息心静虑”后才能领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茶道的美和其它相关艺术门类如书法、绘画、音乐、舞蹈、戏曲等既有相通之处，也有其独特的魅力。

三，大悲

中国茶道之心是大悲。对中国茶道思想影响最为深刻和具体的，当是佛家，尤其是禅宗。由于禅宗的彻底汉化，因此才受到历代文人雅士甚至帝王贵胄的喜好，而这恰好和茶道的雅趣是殊途同归的。

悲，在这里并非悲伤的意思，而是一种大的慈悲，称作大悲。悲，梵文作KARUNA，是致力于解除众生痛苦的意思。佛经中说，一切菩萨都因爱生慈，因慈生悲。这种慈悲之心在很大程度上归属于禅宗的禅心。“禅”是“禅那”的略语，梵文作Dhyana。本意是“思维修”，汉译有“静虑”、“思维修”等含意。

禅宗在教义上属于大乘，大乘讲求“觉悟在情”，以救度众生为己任，在禅宗里称作“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简单的说就是“发心”或“发愿”，这本身就是一种慈悲，这种慈悲来源于对生命的畏惧和由此而产生的对自我情感及身心净化后的感悟，是人类心灵最美好的情愫之本源，也最接近于“道”。

大悲，不仅体现在大悲禅心上，也体现在对茶农的体恤、对茶事的关注和对茶道精神的孜孜追求上。唐代诗人袁高曾有一首《茶山》诗，诗中吟唱道：“黎贮辍农桑，采摘实苦辛。一夫旦当役，尽室皆同臻。扪葛上欹壁，蓬头人荒榛。终朝不盈掬，手足皆鳞皴。选纳无昼，捣声昏继晨。”作者的悲悯之情近似于大悲。

四，大用

中国茶道之实是大用。茶道是具体的茶事实践过程，同时也是茶人自我完善自我认识的过程。可见茶道之美是要在茶道实践中体会并完成的，是一种实用的美。这种实用绝不是指经世致用，而近似于庄子所言的“用”，是一种大用。大用有时近似于“无所用”。居易《闲眠》：“暖床斜卧日曛腰，一觉闲眠百病销。尽日一餐茶两碗，更无所要到明朝。”而自居易的《琴茶》诗：“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问。自抛官后春多醉，不读书来老更闲。琴里知闻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已将人生感慨和寄托融入茶事中，近似于“大用”了。

茶道实践其实是一种人生的情感体验和精神升华，它和我们吃一餐饭、饮一盅酒是不一样的，茶道实践几乎不带有任何功利目的，仅仅是为了进行自我人格和情感的净化升华而已，属于“为无为，事无事，昧无味”的道的范畴，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和标准来衡量。茶道的美是具体的美，具体到每一件茶器、每一幅茶挂、每一道茶品上来；具体到每一次茶会、每一碗茶汤、每一勺清水上来。茶道不仅是实践艺术，也是瞬间艺术，此次茶会结束，茶道实践也就结束了，所以茶道的美也会具体到每一缕阳光、每一片落叶以及茶事实践者及客人的每一个具体动作上来。茶道实践过程中最能体现无常，因为无常才使得我们更加珍惜每一次茶会，珍惜每一碗茶汤，珍惜每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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