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字宁人,初名继绅,后改名绛,明清鼎革之后改名炎武,或署名蒋山傭,学者称呼他为亭林先生,尊他为一代通儒:
昆山顾宁人先生,生长世族,少负绝异之资。潜心古学,九经诸史略能背诵。尤留心当世之故,实录奏报,手自抄节,经世要务,一一讲求。事关民生国命者,必穷源溯本,讨论其所以然。足迹半天下,所至交其贤豪长者,考其山川风俗,疾苦利病,如指诸掌。精力绝人,无他嗜好,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废书。出必载书簏以随,旅店少休,披寻搜讨,常无倦色。有一疑义,反复参考,必归于至当。有一独见,援古证今,必畅其说而后止。当代文人才士甚多,然语学问,必敛衽推顾先生。凡制度、典礼有不能明者,必质诸先生;坠文、轶事有不知者,必征诸先生。先生手画口诵,探原竟委,人人各得其意而去。天下无贤不肖,皆知先生为通儒也。
顾炎武生于万历四十一年,卒于康熙二十一年,享年七十岁,
他少年时候便正直不阿,廉洁自持,不与俗人交往,交往之人都是复社的鸿儒。他出生于江东望族,幼年过继给去世的堂伯顾同吉为嗣,嗣母王氏十六岁开始未婚守节,抚养顾炎武成人,嗣母将他视若己出,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满清入主中原之后,他联合黄宗羲、王夫之、孙奇逢等人,谋求恢复明室,他奔走四方,不仅求助于明朝旧臣,而且派人前往日本、越南等地,寻求帮助。
他曾经在吴江起兵,兵败后,逃回昆山。嗣母在常熟避难,听说国变,绝食殉国,遗言告诉他勿事二姓。
明宗室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召他出仕,彼时他的母亲尚未安葬,“不果往”。
顾炎武有世仆名陆恩,背叛主人,投靠当地豪强叶嵋初,两人且图谋以“通海”之罪名控告顾炎武。顾炎武回昆山,数落陆恩之罪,并将陆恩沉降而死。
陆恩女婿复投奔叶嵋初,并且用千金贿赂太守,私下将顾炎武绑架关押,情况十分危急。当时士林震动,最后顾炎武一案才得以移交松江府审理,顾炎武以“杀有罪奴”为由投入大牢。
顾炎武的朋友想将顾炎武从牢中救出,只好向南方文坛领袖钱谦益求援。朋友虽然明知顾炎武不会同意,还是代顾炎武“私自书一刺与之”。
顾炎武知道后,急忙要回书帖,而钱谦益不与,顾炎武只好“列谒通衢自白”。钱谦益知道顾炎武的这一举动之后,笑着说:“宁人之卞也(顾严武也太心急了)。”
顾炎武出狱之后,萌生隐退之意,这一年他四十四岁。
竖年,他游历鲁、豫、陕、赵诸地,并且曾想在章丘置地,因为此地太湿润而作罢。马援、田畴皆从塞上立业,于是他想在代北安居,并说:
使我泽中有牛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
于是在雁门之北、五台之东开始开垦田地,又遇到天寒的问题,他就将田地留给门人,自己再次出游。顾炎武六十七岁那年,终于定居陕西华阴:
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少有。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
由此可知,顾炎武虽然过着游学隐居的日子,依然心系旧国,只不过这种情感没有直抒胸臆,只是流淌于字里行间而已。
顾炎武有两个外甥,家贫之时,曾经受过他的救济,等到家中富贵之后,想把顾炎武从陕西接回昆山,顾炎武拒绝了,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
昔岁孤生,飘摇风雨。今兹亲串,崛起云霄。思归尼父之辕,恐近伯鵉之竃。且天奈蒙蒙,世尚滔滔。犹吾大夫,未见君子。徘徊渭川,以毕余生足矣。
顾炎武妻子卒于昆山后,他对着妻子灵位痛哭流涕,写诗哀悼:
贞姑马鬣在江村,
送汝黄泉六岁孙。
地下相逢告父姥,
遗民犹有一人存。
这个时候,顾炎武已经六十八岁,他虽然不像王夫之一样,为了逃避晚清的剃发制度而辗转于少数民族居住的山洞之中,但是一直都以大明遗民自居,“地下相逢告父姥,遗民犹有一人存”,读到这两句诗,不禁惹人落泪。
壬戌正月,顾炎武卒于曲沃。
明末的众多学者,固守理学藩篱,而顾炎武虽然受到影响,但是对理学却大家抨击,《日知录·卷一》“艮其限”条目下写道:
学者之患莫甚乎执一而不化,及其施之于事,有捍格而不通,则忿懥生而五情瞀乱,与众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盖无几也。
《日知录·卷十八》“心学”条目下写道:
愚按,心不待传也,流行天地间,贯彻古今而无不同者,理也。理具于吾心,而验于事物。心者,所以统宗此理而别白其是非。人之贤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乱,皆于此乎判。此圣人所以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间,而相传以执中之道,使无一事之不合于理,而无有过不及之偏者也。禅学以理为障,而独指其心曰“不立文字,单传心印”。圣贤之学,自一心而达之天下国家之用,无非至理之流行,明白洞达,人人所同,历千载而无间者。
仅仅这两个例子,就可以说明顾炎武的认识在明末诸位儒生之上,卓然而为一大家矣。
顾炎武论学,一为“体己有耻”,一为“博学于文”。
“体己有耻”上述拒绝钱谦益以及拒绝南归已经有所展现,而最能展现他的这个学问态度的,是召见他修明史时的做法。
清廷定鼎之后,决定开馆修明史,任命湖北孝感人熊赐履为主管。熊赐履早就知道顾炎武的大名,于是修书一封恳请顾炎武前来修书。
作为明末遗民,顾炎武在回信中说:
原以一死谢公,最下则逃之室外。
可是明史馆同乡仍不死心,顾炎武又写了一封回信,言辞更加激烈:
先妣未嫁过门,养姑报嗣,为吴中第一奇节,蒙朝廷旌表。国亡绝粒,以女子而蹈首阳之烈。临终遗命,有“无仕异代”之言。故人人可出,而炎武固不可出矣。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死殉之矣。
顾炎武身处于乱世,所以学问自然和自己的经历产生联系,他在给他人的心中就提到了这一点:
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
所以,顾炎武的谈论历史的时候,尤其注重风俗。
他“重节义而轻文章”,由此对东汉蔡邕大加贬斥,“东汉之末,节义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他“严别流品”,从而极力诋斥李贽,“自万历季年,缙绅之士不知以礼饬躬,而声气及于宵人”;他倡议耿介,“读屈子离骚之篇,乃知尧舜所以行出乎人者,以其耿介”。
他关于风俗的论断之中,最著名的论断就是“亡国”与“亡天下”之辨: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 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 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 保天下者, 匹夫之贱, 与有责焉耳矣。
可惜这样的一位大学者,后人并不能完全的理解,后来有人说顾炎武为“清学”开山,极力推崇他的“博学于文”,但是对于他的“体己有耻”,却鲜有人推崇,后者却是他用生命践行的学术理论,如果顾炎武泉下有知,会不会一声长叹呢?
但是终究有人能够理解顾炎武,清代大儒全谢山曾感慨道:
宁人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后起少年。推以为多闻博学,其辱已甚······斯言也,其足以表先生之墓矣夫。
顾炎武一生著述颇丰,而平生最得意者为日知录。
日知录是顾炎武的读书心得,这也并非是顾炎武独创,南宋王应麟就有《困学纪闻》;顾炎武之后,钱钟书《管锥编》便继承了这种体裁。
日知录一共三十二卷,顾炎武自己非常看重这部作品,称“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关于日知录的写作时间已经不可考,在自序之中,顾炎武写道:
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录》,以正后之君子。东吴顾炎武。
可惜我们今天看到的日知录并非是定稿,不是因为定稿丢失,而是因为顾炎武直到生前那最后一刻仍在修改。他的弟子在他殁后害怕老师一生心血付之东流,顾炎武刚去世就开始收集手稿,并且在顾炎武殁后的十几年,他的作品就陆续的付梓了。
和顾炎武齐名的王夫之在晚年写下一首词:
斜月横,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
霜叶坠,幽虫絮,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词中表达的悲凉心境何尝不是在写顾炎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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