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初中时都学过一篇课文《核舟记》。至今还有很多人会背:“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
比起这篇家喻户晓的课文来,作者魏学洢的名字,并不经常被人提起。
魏学洢的魏,是嘉善魏塘的魏。
他是一个江南才子的范本,出生在一个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七岁能文,跟着父亲寒窗苦读,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锦绣文章名噪一时。无论是仕途还是文坛,无限风光的前程都对他敞开大门。
然而这块流光溢彩的璞玉,正正好好砸在了大明王朝最冰冷黑暗的一页上,粉身碎骨。魏学洢,享年29岁。来不及演绎任何一个诗酒风流的故事。
魏学洢的故事,要从他名声更大的父亲讲起。在史书上,魏大中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称号——“大明三百年来忠烈刚强第一人”。
魏大中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历任行人司行人,工科、礼科给事中,吏科都给事中等职。他在当时就以清正廉洁闻名,“气骨严冷如寒僧”,初入官场便已“声望矫矫”。据记载,魏大中平日“不赴席、不请客”、“传邮不用官庖”,“馈遗(指送来的钱财)至门,虽平常交,皆不启缄而反(返)之”。他还曾多方争取,为嘉善减免漕税,也曾主动在衙门口公示自家财产清单。
但那并不是一个可以安安静静做清官的年代。出身江南的知识分子魏大中,仕途一开始,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官僚政治集团——东林党的骨干力量。
关于东林党,最有名的是领袖顾宪成在东林书院撰写的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东林党以清流自命,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从历史的眼光来看,他们的过于天真的主张和出了名的“道德洁癖”“路线偏执”值得批评的地方不少。但是从一开始,他们是欧阳修在《朋党论》里赞美过的“君子之朋”: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
万历末年到天启初年,开始繁盛的东林党曾开启了“众正盈朝”的局面。然而28年没有上朝的万历皇帝去世之后,天启皇帝即位,魏忠贤同时登上历史舞台。不学无术的权贵当道,意见最大的一定是中下层知识分子。当冲突愈演愈烈,江南宁静的河荡边长大的东林党文官,精致如一叶核舟,在京师的狂风巨浪中到底能挺多久?
天启元年四月,魏大中升任工科给事中,成为一名言官。天启二年,魏大中两疏弹劾大学士沈 贿结魏忠贤与客氏,为魏忠贤忌恨,但深得东林领导者的赏识与倚重。天启四年春,吏部尚书赵南星推举魏大中出任吏科都给事中。同年五月,杨涟、魏大中相继疏劾魏忠贤。魏忠贤恼羞成怒,将魏大中贬官三级、调外。赵南星、高攀龙因疏救魏大中而下台。次年春,魏忠贤罗织罪名,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六人逮入诏狱,拷掠至死,史称“天启六君子”。
“六君子”是一味中药,具有益气健脾、燥湿化痰的功效。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次“六君子”事件,每一次都壮怀激烈——甚至可以说,“六君子”这个词一出现,就意味着有一群知识分子,为了政治理想,怀抱着必死的信念。
《明史》上,有很多“天启六君子”身受酷刑的记载,字字泣血,令人不忍卒读。酷刑之下,魏大中写下的绝笔《临危遗书》,开篇就是对家人的愧疚:我害了一家人,一家人怨我罢了,不要思我!他还写到了对嘉善父老乡亲的感激,身在冤狱之后,家乡人还在为自己奔走呼号。
魏大中被捕时,嘉善阖邑父老“万人拥哭”,至“街衢不容趾”,押解进京一路上,家乡亲友不避艰险,前来送行,多人因此遭魏忠贤迫害。而身为魏家长子的魏学洢泣血号呼,不听从父亲劝阻,他改换姓名、容貌,秘密随车北上。
天启五年盛夏,杨涟、左光斗、魏大中三人在狱中被折磨至死,多日后才送交家人认领。魏学洢领了父亲的尸体,匍匐扶衬归乡。“日夜哭不绝声,水浆不入口,病危,家人进药,亦不服用,竟号哭而亡。”
三年之后,崇祯即位,魏忠贤伏诛,魏大中父子终于沉冤昭雪。
回到江南烟水畔,这个悲壮的故事,有个温情脉脉的结尾。
相传天启四年,魏大中冬至夜被贬谪回家,魏夫人烧了热气腾腾的三只鸡蛋和七个桂圆说:“不管三七二十一,补好身体要紧,老爷是两袖清风,不怕奸臣诬陷,总有一天是非曲直会澄清的。”
四年后,昭雪之时又逢冬至夜,全城居民都吃起了桂圆烧蛋,这一碗思念,留香已过300年。
(选自《嘉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