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
─《史记·鲁周公世家》
熟悉一些历史的朋友都知道,周公"求贤若渴"的形象深植人心。但史书上记载的"握发吐哺"真的发生过吗?会不会是文学家的创作?如果是真的,那周公"捉发吐哺"要接见的对象究竟是哪种人?我们后人所知道的历史,都是通过古人的纪载了解的,这当中是否会有美化、丑化,甚至神化呢?
周公"握发吐哺"的故事是真还是假?在下认为应该是假的。毕竟夏商周都是封建国家,是个重视血缘更甚于能力的时代,周公不太可能、也不太需要如此求贤若渴。直到春秋战国,封建瓦解后,才出现贵族没落、平民崛起,进而以"才能"为用人的标准。因此这则故事,或许可能是后人的捏造的吧!?
首先,周公的"握发吐哺",最早出自汉文帝时的博士韩婴所编纂的《韩诗外传》:
成王封伯禽于鲁,周公诫之曰:"往矣!子无以鲁国骄士。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下,吾于天下,亦不轻矣。然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吾闻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土地广大,守之以俭者安;禄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贵;人众兵强,守之以畏者胜;聪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善;博闻强记,守之以浅者智。夫此六者、皆谦德也。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谦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纣是也;可不慎欤!……"
这段文字与司马迁在《史记》中的叙述相似,而晚于司马迁的刘向也曾在《说苑‧敬慎》中引用了一样的故事:
昔成王封周公,周公辞不受,乃封周公子伯禽于鲁,将辞去,周公戒之曰:"去矣!子其无以鲁国骄士矣。我,文王之子也,武王之弟也,今王之叔父也;又相天子,吾于天下亦不轻矣。然尝一沐三握发,一食而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
刘向所编纂的《列女传》中,在〈鲁季敬姜〉这篇文章中,敬姜也曾用周公的故事来告诫孩子:
敬姜召而数之曰:"昔者武王罢朝,而结丝远绝,左右顾无可使结之者,俯而自申之,故能成王道。桓公坐友三人,谏臣五人,日举过者三十人,故能成伯业。周公一食而三吐哺,一沐而三握发,所执贽而见于穷闾隘巷者七十余人,故能存周室。彼二圣一贤者,皆霸王之君也,而下人如此。…"
上述几则资料都出自于西汉,在此之前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纪录,或许这与秦王朝的焚书有关,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握发吐哺"这个典故,是西汉学者依据"周公"的形象创作出来的事迹。在刘向的《列女传》中,除了原本的"握发吐哺"外,还加上了"所执贽而见于穷闾隘巷者七十余人,故能存周室。"但依照我们的历史常识,西周是重视血缘的时代,怎么可能会让周公委身去穷闾隘巷找个没有血统背景的人呢?这应该是春秋战国时代,那个礼崩乐坏、贵族没落、平民崛起的时代,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才是。
所以,关于周公的"握发吐哺",如果不是西汉文人的创作,周公所接见的也应该是个部族的首领,或至少有贵族身分的人,而不是我们印象中那种有能力却出身低贱的普通人。
回到最初的史料:《韩诗外传》来看,这段文字是周公用来告诫儿子:对待"士"不能骄傲,就像他自己抱持着"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的态度,都还是很害怕失去天下的"士"一样。然而,西周所谓的"士",是指贵族中最低阶的一层,而不是后世所认为的"读书人"。因此,周公当初应该是告诫儿子,到了封国,即使是对下层贵族,也不能不慎重。至于那"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总感觉只是用来比喻,而非事实。
但这段文字到了司马迁的《史记》中,却被改成了"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为何司马迁把《韩诗外传》中的"犹恐失天下之士"换成了"犹恐失天下之贤人"?从司马迁把原本强调血统的贵族身分(士),改成重视德行的贤人来看,司马迁应该是认为如此的变更,更符合我们心目中周公"求贤若渴"的形象。其后刘向所编辑的《说苑》也延续了这样的说法,甚至刘向在《列女传》中加强说明周公甚至是"所执贽而见于穷闾隘巷者七十余人",也就是说周公不只接见了贤能者,还亲自去拜访那些居陋巷的贤能者,在在强化了周公"求才若渴"、"求贤若渴"的印象。也因此曹操在他的那首著名的《短歌行》中才会提到"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但回到西周时期的周公,他当时的原意明明只是要儿子不能用骄矜的态度对待"士"。
由这段文字叙述的演变,更可以感受到历史的有趣之处。因为我们所知的历史,大多是过去的人所留下来的纪录。但过去的那些人不一定是亲眼看到,或亲耳听到的,因此难免多少会有加油添醋或是依个人好恶删减的情形。因此如何透过可能被美化或丑化过的史料,看到真实的过去,恐怕就得靠史学家们的历史之眼来还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