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隐忍与复仇——孙膑庞涓的生死智斗(5)
主笔:江湖闲乐生
齐威王可以说是战国时代田齐王朝最伟大的君主,就算是春秋时代的姜齐君主,也只有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能与之媲美。齐桓与齐威时代,是齐国八百年历史中独二无三的黄金时代。
这个赞誉并不夸张,因为齐威王与齐桓公一样,都是在接手一个烂摊子的情况下横空出世,奇迹般的开创一番霸业,这不禁令人浩叹,虽然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人民”,但一个雄才伟略的英主,有时候的确可以改变一国的命运,主宰天下的走向。
齐威王是田齐王朝的第四任君主。在他之前的三任君主,都是些只会争权夺利没啥正经能耐的政客而已。由于田氏代齐在礼制上属于篡立,所以他们对外急于得到政治承认而谨小慎微处处让步,对内急于清除反对力量而消灭异己疯狂镇压,说的难听点就是对外孬对内狠,结果就是造成齐国内外交困,诸侯并伐,国人不治。特别是在公元前374年,齐国公子田午发动政变杀死自己的哥哥田侯剡及侄子田喜自立为国君,更是加深了齐君与陈氏宗室之间的不信任与矛盾(因田午的高祖父田常有七十多个儿子,故齐宗室众多,势力庞大),弄得国内政治不稳,各诸侯国趁机连年进攻齐国,把齐国打得千疮百孔苦不堪言,好好一个东方大国,变成了谁都能欺负两下的可怜虫。
田侯午二年(公元前373年),鲁国进攻齐国,攻入阳关(今山东泰安东南),燕国出兵,败齐于林营(一作林孤。林营地望不详),魏伐齐,至博陵(今山东荏平西北)。
田侯午三年(公元前372年),卫伐齐,取薛陵(今山东阳谷东北)。
田侯午五年(公元前370年),赵进攻齐的甄(今山东甄城北)。
田侯午七年(公元前368年),赵伐齐至长城。
从这个记录我们可以看出,齐国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入侵齐国的国家不但有强大的三晋,甚至还有燕、鲁、卫等小脚色,这在姜齐时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等到公元前356年田午终于死翘翘,总算是把这个破败不堪的烂摊子留给了儿子田因齐,也就是齐威王了,当然田因齐初即位的时候还没有称王,我们姑且先这么叫好了。
然而齐威王初即位的时候,并没有显现出啥雄才伟略出来,反而是纵情声色,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不问政事,就让整个烂摊子继续烂在一边不管!整个儿一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嘛,哪里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样子,更别奢谈什么称霸天下了。
如果齐威王继续这么胡闹下去,齐国的烂摊子迟早得崩盘,还好这时候四个关键的人物站了出来,拯救了齐威王,也拯救了齐国的国运。这三个人,就是“稷下先生”淳于髡、邹忌,宗室名臣田忌,以及本书的主人公孙膑。
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提一下战国时代最著名的人才聚集中心——稷下学宫了。齐国的稷下学宫与当年的魏国的西河学派差不多,都是政府大力扶持的官办学术教研机构,其形式有点像我们现在的“中科院”,但学术氛围与组织形式比“中科院”更活跃、更自由;盖齐人风俗,一向“宽缓阔达,贪粗好勇,多智,好议论”,正是发展稷下学宫的最好土壤。
于是,一方面,各大学派在这里讲学空谈,坐而论道;另一方面充当政府的智囊团,为国家源源不断地提供了各方面人才。而稷下学宫里的“教授们”都被齐王授予“上大夫”职称,又名“稷下先生”,这其中就包括纵横家的邹忌,杂家的淳于髡,以及后来的法家慎到、黄老学派的环渊与尸佼、阴阳家的邹衍,甚至还有儒家的两位巨头孟子与荀子。
事实上,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就源自兼容并蓄,学风盛极一时的稷下学宫。正是他们锋芒烁烁的唇枪舌剑不经意间决定了我们民族持久不息的生命力与凝聚力,那儿,就是我们民族哲学与思想的源头,同时也是我们中国文明史的伟大高峰,迄今为止,人们都只能叹为观止而无法逾越。
看来田侯午生平干的最靠谱的一件事儿,就是在临淄的稷门边兴建馆舍、搞了这个“稷下大学”,这可帮了他儿子齐威王大忙了!
就在孙膑到达齐国的这一年,齐威王刚好被稷下先生淳于髡及邹忌用微言、隐语和讽谏(春秋时齐国名相晏婴所开启之风气与政治传统)点醒,终于决心洗心革面奋发图强,重振齐国霸业。
不怕干不了,只怕不肯干。很快,齐威王便开始重整吏治,广开言路,他竟一次性当众残酷烹杀了贪官佞臣十余人,此等雷霆手段,在先秦历史上绝无仅有,俨然一副超强法家的做派,哪里会比商鞅吴起的变法逊色。此外,齐威王还大走“群众路线”,恢复了尧舜时代的“谏鼓谤木”制度:即在朝堂外设置一鼓,供民众击鼓进谏,并表示:“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而所谓“谤木”,便是在谏鼓旁再立一根木柱,上挂木牌,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对政府和官员的意见,书之于木牌之上,定期由官府收集木牌,直送齐威王处。在当时,“谏鼓谤木”成了国君绕开官员与国民直接联系的一种重要手段。当然,齐威王与齐宣王之后,齐国官场奢靡安逸之风倏忽复燃,“谤木”越立越高,逐渐人不可及,而最终失去了它原先的意义,成了一个象征性的符合,至东汉时期开始使用石柱,作为华表,其作用已经消失殆尽,变成了一个装饰品。而“诽谤”这个词的含义,也由原先“提意见”这样的中性词,变成了“造谣、中伤”一类的贬义词。至于“谏鼓”,也逐渐下沉到了县一级官府的门口,变成了类似于“110”的一种报案工具。
扯远了,我们回过头来说齐国。在改革吏治的同时,齐威王又开始更大力的发展稷下学宫,以至名师荟萃,精英云集,亦成齐国取之不竭的人才宝库。与当时的老牌霸主魏惠王嗜好明珠不同,齐威王嗜才如命,有搜罗人才之癖好,他每每提到收尽天下英才的稷下学宫,便自豪荣耀无比。(当然,田氏代齐依靠的是贵族拥戴,其再怎么变革也不敢过分侵夺贵族的利益,故稷下名士仍只是智囊团,未能冲击各大贵族之地位,而导致其“人治”终究敌不过秦国的制度化优势。)
总之,不管怎么说,在齐威王一番励精图治之下,本就拥有雄厚底蕴的齐国变强了,威王于是迅速加入中原称霸的行列,连番进兵中原,并迫使原来向魏朝贡的泗上小诸侯向自己朝贡,至此齐魏矛盾加剧,其势必有一战!
当时,齐威王在吏治改革方面有相国邹忌,游说外交方面有外相淳于髡,他缺的就是一个军事方面的杰出人才,结果就在这时,上天又把天下第一兵家孙膑送到了他的手里。
比起魏惠王,齐威王求贤若渴之心比其强上百倍。如之前即墨大夫干得好,齐威王立马封之万户;再比如邹忌鼓琴讽谏,三月之后便拜相国,重用起来绝不怀疑,封赏起来绝不手软。
对于孙膑,也一样。
这次无需三个月,宫中一次问对,齐威王就立马拜孙膑为国师了,一个国君拜师于一个双腿被砍的刑徒、残废,这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齐威王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争霸之意迫,二是爱才之心切,三是他被孙膑的奋斗精神给深深打动了:一个残疾人,都能如此坚强的面对生活;我堂堂一个大国君主,有什么理由继续随波逐流,意志倾颓的混日子下去!不论学问,光凭这一点,孙膑就已经足够做我的老师了!
另外,关于齐威王与这次孙膑的这次问对,孙膑的弟子将其全部收录在了《孙膑兵法》之中,因为都是些很枯燥的军事理论知识,这里就不展开来说了。总之,针对齐王与田忌所提出的十六个超难问题,孙膑都对答如流,答得齐王心花怒放。归纳孙膑的十六个答案,主要包括如下四个军事思想:
第一,“战胜,则所以在亡国而继绝世也。战不胜,则所以削地而危社稷也。是故兵者不可不察。然夫乐兵者亡,而利胜者辱。”战争乃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一定要慎战,不可轻易开衅,要打正义之战,要有必胜把握,才能发动战争。像魏惠王那样穷兵黩武四面树敌是没有好下场的。
第二,如何“强兵”?答曰“富国”。战争其实是整个综合国力的较量。要想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只能努力发展生产,增强国力。富国强兵,才是战无不胜!
第三:我强敌弱,则诱敌深入;敌众我寡,则避实击虚;敌我势均力敌,则分散敌人,各个击破;穷寇阵型不乱,不可轻率追击;若欲以一击十,则须攻其不备!
第四,“必攻不守,战之急者也。”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制敌机先,方能争得主动仅,先发制人,常常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而消极防守是很难守的住的,比如齐国在战国后期一味消极防守,结果被秦轻松所灭;再比如我国宋明两代沦于异族之手,也是吃了消极防守的亏。
书中记载,当威王听完了孙膑深刻的见解后,不由大声赞叹道:“善哉言!先生论兵,真乃精妙绝伦,不能穷尽,寡人服矣!”
然而孙膑退出宫后却对自己的弟子说道:“齐王田忌之问,几知兵矣,而未达于道也。齐三世其忧矣!”看来齐王和田忌远没有达到孙膑所要求的“道”的标准,最多再强盛三代,恐怕就要走下坡路了。
唉,不愧是兵家次圣,孙膑所言,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