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乐之乐
近日有闲读书,已是奢侈。朋友荐《饭否》,更是懂我。教书之余,在柴米油盐的文字间徜徉,随美食家小宽《情迷菜市场》,生活便自有乐趣。一天把书丢在案头,同事脱口而出,在看《饭香》?这错念的,我也是醉了,吃不吃,在哪儿吃是美食家关注的,故曰饭否,香不香是凡夫俗子的追求,的确是饭香。
我相信爱心餐之说。用心去做饭,色香味俱佳。儿子暑假回来,喜欢我做油焖大虾他吃。我自然是不怕顶了下午三点左右的骄阳也去菜市场,挑选新鲜的龙虾。选好龙虾,回家先用淡盐水冲洗几遍,再用牙刷一只只刷净,用剪刀剪去虾尖虾尾,剪开虾壳,剔除虾线备用,为了把这道菜做好,还会专门跑一趟超市,配一点虾酱或一根大葱。这几个小时的准备,无非是让孩子吃出家的味道和妈妈的爱。
有时就畅想,等我们退休了,回老家开辟一块园田,置一个鱼塘,种几样小菜,过一段舒舒服服的日子。婆婆很满意,因为她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了油菜等割菜籽,种了红苕好喂年猪。她不会理解我们说的种油菜是为了赏花,种红苕是为了吃苕叶。我们是想追求有点品位的悠闲生活,邀约三五好友,晒几张屈乡菜到朋友圈,配一句“饭否”,羡煞众人。
不禁想起梁实秋的“有闲阶级”来。他说:“人类的最高理想应该是人人能有闲暇,于必须的工作之余还能有闲暇去做人,有闲暇如做人的工作,去享受人的生活。我们应该希望人人都能属于‘有闲阶级’。”王立刚在读梁先生的《闲暇处才是生活》的书评里这样评价:“梁实秋是真正懂生活、会生活的人,他将自己的屋子称为雅舍,在雅舍之中,谈吃,谈生活,谈文学。其实,那时候的梁实秋才是真正的文艺青年,而不是现在这些为了打上文艺青年标签而装文艺的人。因为文艺,才有优雅,因为优雅,才有闲暇。无所事事的闲不是闲暇,而是空虚,有情有致的闲才是闲暇,才有味道。”
如此说来,田园之乐当有几分文艺味。就如我常约了朋友回到婆婆家的茶园采茶,我们不过是去茶园应应景,先选几个角度,摆几个pose,轮换了照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再在茶垄上“东挑西选”,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脸晒疼了,腰弯酸了,手采僵了,就开始打退堂鼓了,找个理由撤出来。有经验的朋友选一把好的水叶子,把铁锅洗干净了,用小火把茶叶焙干,揉匀卷细,自制一撮新茶,放在透亮的玻璃杯里,细品氤氲的清香。
婆婆却没有这份闲情。她要抢在清明前多采一些水叶子卖,因为这时采的价钱好,天刚亮她就一头扑进茶园,默默地掐着尖儿,只听见毛尖噗噗离枝的声音,很久才挪动一个地儿,生怕漏了一颗茶叶,摘不干净下次再摘就费时间了。太阳老高了,才跑回去简单弄点吃的填个肚子,再跑回茶园继续采茶,一直坚持到当天收茶的车走了,就可以安心休息了。清明前后采的茶叶自己是舍不得留的,到茶叶大上市时就去做一二十斤绿茶,留给儿女们,城里的亲戚们,剩下的才留给自己喝。看到婆婆的手都因过度劳累变形了,有时,听别人说周末享受一下农家乐,我总在心里念到田园实苦,靠种田生活的农民,肩挑背驮,日晒雨露,与天争时,看地得收,怎能不苦?
我的扶贫对象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婶,个子矮小,双脚外翻,行走不便,加上三岁失明,更是令人同情,我去过她家几次,看到了她生存之苦,却越来越佩服她,眼盲心亮,路在心里。我曾纠结于称她什么?第一次跟着组长去慰问,大家都直呼其名,她大我二十多岁,我不好意思,只您长您短的说。第二次去,她采茶去了,邻居叫我们在路边喊,我也跟着吆喝两声,空旷的回响没一点底气。邻居说:“别看她眼睛不好,她能摸出辣椒是青的、还是红的。”等我们沿着羊肠小道在茶园找到她,我信了。上帝在关掉一扇门时,一定为人打开了一扇窗。那天,她就记住了我的声音。第三次,是我和爱人去看她。站在门口,我犹豫了,称她奶奶婆婆,太老;称她阿姨姐姐,太娇。我想,就称她谭婶儿吧,不显她老还可论亲戚,虽客气也还亲热。我喊道:“谭婶儿,我来看您了。”她慢慢转过身,迟疑了一下,然后高兴地说:“哦,是周老师来了,我给您泡茶去。”接着又补了一句:“屋里乱噢。”
是的,屋里依然那样零乱。中间堂屋,一矮桌几木椅加八九根木料;左边房间里,床上满是四季的衣物;右边厨屋间,土锅土灶。屋中,盆里桶里腌满青菜,剔筋、撒盐的步骤都没少,都是谭婶儿独自完成。我忍不住说:“您怎么看得到呢?”说完就后悔了。她眼睛看不到,可几十年在黑暗中的摸索练就了她独立生存的特能。后来,我们走访时我尽量照她的侧面像留资料。只为尊重拥有生存智慧的弱者。那天,有个小孩在她家吃饭,谭婶儿说是外孙。外孙上小学,在她这儿玩,吃饭,小孩子是单纯的,他在姥姥那里玩得自在,第一次听到她亲人的消息,真为她高兴。
谭婶的田园是谈不上乐的,但是衣食不缺。现在,她住的土屋已经改造得焕然一新,生活就更无忧了。很多这样一辈子在田间劳作的农民,靠勤劳与坚韧,自在生活,所求的是一种劳而有功的满足与心安。
我们所说的田园乐,只是在田园回自然的一种放松。这么说,田园乐是要有资本的。
譬如在城里经商,攒了不少资本,年近花甲,身体尚健,洒脱地把产业交给子女,回到农村老家置办一栋豪宅,全套进口复古家具,加上五星级酒店配置,吃穿用度一如在城里花钱消费,那是一些富商现在追求的田园乐。数百年后,一个一个的大院大概又是导游津津乐道的一道风景了吧。当然,如果大院里有一间书房,或者说房中有名人题词或留影,导游会加一句,那是一个儒商,或补充说某某当年为何事何人义捐多少,游客在羡慕之余会更增几分敬重。
再如陶潜是能做官而不屑,他说"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于是息交以绝游,与亲戚闲话,借琴书消忧,偶植杖耘耔,登东皋舒啸,临清流赋诗,乐天而知命。
我们不在尘网当然不必息交绝游,也没实力建豪宅千金买醉,那就拾掇拾掇老家的百年土屋,留一阁间,置一几案,烹一壶茶,再对着《饭否》,享受田园乐之乐,做一个“有闲阶级",享受读书的惬意,味蕾的满意,神游的诗意。
作者简介:周育英,笔名樱花点点蓝。湖北秭归人,生于七十年代,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秭归县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教于秭归县第二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