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开始回忆过往,大娘爽朗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脑海,仿佛贴在了耳畔,历历在目。大概还是那种感觉,只要考完试我就能和发小一起,穿着厚重的棉袄,在马路旁的于阳书店买上两盒鞭炮。不对,他那里的可能会卖贵了,所以要跑到田螺眼那里去跟他买,但是他有咳嗽,这种咳嗽好像是会传染的,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在新开的那家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书店买了三盒威力十足的震天雷,准备去河边逗逗那几只照旧的“老鸟”。
都说爆竹声中一岁除,不等母亲叫我我就被小巷子里的鞭炮声给叫醒了。边揉着眼睛走下楼,发现小姨和表妹早已经端坐在饭桌前吃起了早餐,这是热热闹闹的新年,大家都愿意来我家。
母亲催促着我去刷牙洗脸,我乱搞了一通就上了餐桌,为什么没肉啊,噢,原来是新年的第一天,是要吃斋的!父亲骑着摩托车从老远处嗡嗡嗡地回来了,只有我能够辨别出他发动机的声响,大概是一早就送外婆去了沿下,因为今天外婆自己家也要逮年。摩托车还没停稳,父亲就开始让我穿好鞋子和他出门拜年,母亲一边指挥着我穿哪双鞋,一边准备着祭祖的东西。父亲脱下手套,往酒壶里装上新酿的米酒,接过母亲给他的祭祖贡品,开始庄重地祭起祖来。姐姐终于忍受不了隔壁外婆家传来的爆竹声,想必是在被窝里用被子捂了很久还是很吵后便无可奈何地起来了吧。陆陆续续有人来拜了早年,父亲开始老练地拆开中华香烟,熟络着说着些吉利的话,然后再热情地留住来人喝茶不让走。一顿操作完毕,来人往往会说上一句“转身来、转身来”,就走向下一家。起初我是真的相信他们会转身再来的,但是在接下来的364天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小姨往往是不擅于这种场合的,所以便带着小表妹上楼看了书去。这个时候的我已经穿好了新买的鞋子,在地上用力连踏了好几脚,然后从桌上的茶盘里抓了好几把糖果,准备看到发小时分一半给他。父亲拉着我出了门,母亲在背后叮嘱我拜完年别瞎跑,回家帮忙,我哎了一声便抽脱出来。
先从最近的左右邻居开始,虽说平时也见不到几面,但是这一次一个照脸便是显得极为熟悉,“呦,华华又长高了。”“嘿嘿。”“来来来,抽根烟。”“我不抽烟,不抽烟。”“不抽烟好,真懂事。”结连好几户,直到转完了才走出巷子口。出了巷子口右转就是发小家,父亲一进门像往常一样大叫一声彭总,然后大娘爽朗的笑声从房间里传来。又是一连串吉利的话,大娘明显说得比父亲溜,因为大娘信佛。“星古呢?在房间里?”看着他们说完我必定是要找发小的。“哪里呦,他和他爸爸出去拜年了。”好吧,我只能悻悻地拿出糖果放在桌上,然后又在发小家的茶盘里抓了一把不一样的糖果放进口袋。大娘笑着让我和父亲坐下喝会儿茶,我哈哈一笑学起了大人们的口头禅“转身来转身来”,父亲眯着眼睛拍了我一下笑骂道“没大没小”,大娘也是喜气的很,然后我和父亲在一片笑声中走出门去往下一家。
小镇上所有人都穿得很正式,就连街头平时不大讲究的杀猪刘,也是穿上了皱巴巴的西装,显得精神多了。这不大的坪上,大人们像孩子一样互相窜来窜去,或一家老小,或组团结伴。各自间送上不尽相同的祝语,又不谋而合的祝福。
大约是转了有几十个身,我笑着跟父亲说再转下去就要晕死了。父亲回过身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然后拿出每年必说的一句话“新年八腊头,乱说话。”我吐了吐舌头,跟着父亲去了师公家。师公家是要最后去的,因为在师公家父亲不能说转身来转身来,如果说了师公可是要怪他的。
去师公家要经过燕燕姨的诊所,我看大门敞开着就知道今年燕燕姨没去县城过年,于是我兴冲冲地跑进去大喊“燕燕姨新年好”,父亲也随后走进来。燕燕姨对我是很好的,抓起一把高级糖果就往我袋子里塞,直到塞不下了,才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华华也新年快乐呀”,我嘿嘿了两句赶上父亲的步伐,师公的房子就在不远处。
父亲边走边收了收手中的一大把香烟,然后把杂烟全部放进我的裤袋,我掏出多余的零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并不看我,拿出中华放在手上,转过身来叮嘱我说“待会要跟师公拜年哈”。这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可是师公家的常客。于是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上的零食放进脑子里,一跳一跳地跟上他。
到师公家门口,师公早早地就坐在了客厅里,香台上明晃晃地点了一对蜡烛,叔叔们都不在家,师婆在厨房里忙活着祭祖的贡品。父亲看见师公赶忙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套吉利话,这套吉利话是不同于任何人的,它庄重,严肃。父亲平日里对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条戒训也是看得十分重的,就像他会因为我没有喊一句老师好而让我跪半个小时毛主席一样。
在父亲拱手作揖拜完年后,师公喊上师婆来给父亲倒茶,我就卡在这个节点从父亲的背后跳出来大声喊一声“师公师婆新年快乐”。师婆一见是我来了,喜欢得不得了。师公也是眼睛咪成了一条缝,一边说着“新年好新年好”,一边拿出一个抽空的烟纸盒子,我知道师公有很多这样的烟盒子,全都是为我准备的。他熟练地抽出烟盒子外面的那一层塑料套,双手将塑料套微微一拢,再轻轻吹口气,然后用勺子在花生米罐子里给我装上一小袋油光嫩黄的花生米。他知道我最爱吃这个,他也喜欢看我开心的笑。
在师公家坐到差不多九点半的时候,舅舅从吉安打来了电话,说中午在家里吃饭。父亲高高兴兴挂完电话,咧着个嘴笑着对师公说“彭老师,我那个小舅子回来了,得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师公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多留,笑着送我们出了门。
一出门父亲就开始交代我,叫我赶紧回家去和母亲说舅舅中午要在家里吃饭,让她准备一下。我应允了一声,然后抄近道从阿庆家旁的小隧道挤回了家。而父亲则拿出手机,摆着个步子去找他最好的朋友军叔,让他中午也一起过来作陪。农村人最讲究这个,家里来了舅舅,那可是大事,是要让他坐上席的。
约摸着有了个十二点,巷子口传来了一阵车声。父亲放下手中的茶壶,让姐姐待会儿记得倒水,就一个人匆匆忙忙去接舅舅。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我抬头看去七八个人围着舅舅走了过来。不敢多看,几乎就是同一时刻,循着阿庆家的小隧道我就逃之夭夭了。我为什么要跑,至今也想不明白,只是闻到了家里传来的阵阵酒香,和父亲作陪的劝酒声。
在我还没有习惯农村习俗的时候,我是不大喊舅舅的。到我特别喜欢和舅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玩,因为同龄孩子在一起总是无忧无虑的。虽然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大人来打扰我们,多是烦扰表哥的,但是我们也总是能够觅得一块净土,自得其乐。
既然出了家门那我自然是要吃饭的,父母也忙活地顾不上我。所以我从隧道拐回巷子口,转个身跑到了发小家。发小这个时候是回来了的,他肯定围着个火炉在看动画片,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目不转睛。大娘见我来了,知道是家里来了客人便招呼我吃饭。三下五除二,和发小一起胡乱扒了两口,便准备出门放爆竹。从发小家的香台抽屉里抽出两根线香,再蹲在门口的蜡烛前,用手捻住香尾,将香头对准火心,轻轻一挨就点燃了。看着快要灭了的香火,嘴巴对准轻轻一吹,blingbling地,亮地发红的火光就起来了。许是因为今天过年,大娘怕我们犯事。所以还没等我们出门,她就过来强行夺下线香,不让我们去玩爆竹。万般无奈之下我和发小只好上楼打开小霸王游戏机玩游戏,玩着玩着我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困了,于是趴在发小的床上睡了起来。
睡到不知道多久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了母亲在叫我吃饭。然后半梦半醒之间看到父亲过来将我抱起,我就这样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边数着他日益斑白的鬓发,边踏踏实实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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