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入九月,北方高树枝头木瓜渐次由青转黄。“枕畔木瓜香。晓来清兴长。”(宋朱敦儒·《菩萨蛮》)瓜浮李沉的盛夏况味在木瓜香飘中悠然飘散,人世浮沉的萧索与蕴藉变得韵味悠长。寻来一部《诗》集,在秋风流荡的清晨静静吟哦。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卫风·木瓜》)
古人来往赠寄,往往以瓜果之类为信物,而木瓜这种果实果子经由古老的卫人们一唱,俨然成为一种深情重意的化身,后世遂有“投木报琼”成语。只是相比于由《大雅·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之句而成表示礼尚往来的“投桃报李”一词,“投木报琼”显然少有人用。
木瓜,又名皱皮木瓜、贴梗海棠、铁脚梨等,属蔷薇科木瓜属落叶灌木,株高二三米。春末夏初,花先于叶开放,数朵簇生贴附于老枝上,故有“贴梗海棠”之名,花色绛红,亦有白色或粉红色。九十月果实成熟,呈椭圆形,色由青转黄,香气馥郁。果实可鲜食,制果酱、果冻、蜜饯等。相比于食用,木瓜的药用价值更大,功能舒筋祛湿,主治筋脉拘弯,腰膝酸软,脚气湿痹。木瓜原产我国,安徽宣州产的“宣木瓜”最著名。《木瓜》诗中所指木瓜即指“宣木瓜”。作为土产华夏的木瓜,其在古人诗文中早有吟唱。如唐人王建《白纻歌》:“馆娃宫中春日暮,荔枝木瓜花满树。”刘言史《看山木瓜花》二首“裛露凝氛紫艳新,千般婉娜不胜春。”“柔枝湿艳亚朱栏,暂作庭芳便欲残。”将木瓜花开的春情美态描摹入神。
而对于国人而言,木瓜远不止花娇果美,而在“投木报琼”所赋予的文化记忆。历来关于《卫风·木瓜》这首诗的解读不一。汉人所作《毛诗序》中说,这首诗是卫人唱来赞美齐桓公对卫君的救护之情,当年卫国遭受狄人进犯,卫君被迫出逃,齐桓公对卫君有救护之恩,并赠给卫君车马器物。卫君回国后,卫人感戴齐桓公的恩德,欲以厚礼回报,故而而作此诗,表示希望齐卫两国相交友好。到了宋代,朱熹的《诗集传》将《木瓜》一诗解读为“男女相互赠答”,木瓜本属微薄之物,而琼琚价值连城。情人赠送的微薄之物在自己心中的价值远逾珍宝,木瓜、琼琚之赠乃是情深男女之间的结心信物。不论此诗背后的情意是家国之恩或是男女爱情,在面对“木瓜”之赠,诗采取的是报以“琼琚”,相比于所谓“礼尚往来”背地里的锱铢必较,“投木报琼” 展示了人与人之间超越功利,直抵人心的高尚而真挚的情感。华夏民族是一个礼仪之邦,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遵循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信条,如汉代张衡《四愁诗》中就有“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等诗句,表示对往来赠答的强烈愿望。与“投桃报李”不同,以功利眼光看“投木报琼”,所回报的东西价值比受赠的东西大得多,而于当事人而言,等值的回馈只是交易,精神上的契合才弥足珍贵。木瓜与琼琚在人、我之间只是具有象征意义,表现对彼此之间情谊的珍视。“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即便以琼琚玉石回报瓜果桃李,也难以表达心中对见赠的感激亲近之心,唯有借玉石之象,聊以传达心念,愿永世交好。人我两心不为外物所拘,如出一心,疏朗俊逸,圆通朗照。此情此心才是人情之交的高贵处。汉秦嘉《赠妇诗》“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瑶琼。” 唐张九龄《叙怀》“木瓜诚有报,玉楮论无实。”贾岛《投张太祝》“欲买双琼瑶,惭无一木瓜。”宋梅尧臣《玉汝遗橄榄》“所投同木瓜,欲报无琼璧。”均化用《木瓜》诗义,表达赠答友人或情人厚意深情,人之相交,贵于交心。万物有价,可悬如天地,而在心灵相契的两颗心间,木瓜之果与琼瑶美玉等值如一。这等深情令人心动。
关于木瓜的文化记忆多如上述。至于时下大众所称誉的“水果之皇”木瓜则与《诗》之木瓜不同科不同属,原名为“番木瓜”。乃是原产中美洲、南美洲的番木瓜科番木瓜属物种,自十七世纪传入我国。其果皮光滑美观,果肉厚实细致、香气浓郁、汁水丰多、甜美可口、营养丰富,故有“百益之果”、“万寿瓜”等雅称,是岭南四大名果之一。如今番木瓜已成为大众化水果,而本土宣木瓜则更多作为药用,不常见于民众生活中,“木瓜”之名逐渐为番木瓜取代。而《木瓜》诗以其独特魅力超越时空和世俗,记录这人与人之间永恒的美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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