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题潮阳张许二公庙》
(宋)文天祥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翕歘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古庙幽沉,仪容俨雅,枯木赛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南宋帝昺祥兴元年(1278年),文天祥以少保右丞相兼枢密使身份驻兵广东潮阳,特意前往县城东郊拜谒后人为纪念唐朝张巡、许远二公而修建的双忠庙,抚今追夕,他感慨万千,写下了上面这首气势凛然的词作。
张巡、许远为唐玄宗天宝年间官员,安禄山起兵叛乱,他俩率区区数千军民,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今河南商丘),前后与叛军交战四百多次,斩敌将数百名,杀死杀伤叛军十二万,最后壮烈殉国。睢阳守卫战有力地牵制了叛军南下,使江南沿海人民免遭战火荼毒,为唐王朝平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文天祥赋词时的处境,跟当年张许二人相差无几。两年前,蒙元大军南下临安,南宋谢太后率宋恭帝出降,望风而降或逃的宋朝文臣武将多如过江之鲫,只有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少数几位忠贞大臣保着两位少帝转战闽粤沿海,苦苦支撑宋室残局。文天祥很清楚宋室已到了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地步,却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决心奋战到底,为国尽忠。词中他通过颂赞张巡、许远的铮铮风骨,表达了自己力挽狂澜、视死如归的豪迈情怀。
关于这首词的评价,历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观点认为该词在艺术上达到了很高境界。“既有具体形象之美,又有抽象之美。在抒情中蕴含从容娴雅和刚健之美。”但也有一种声音认为,这首词剑拔驽张,目眦尽裂,好象是一成串标语口号的堆砌,不够含蓄蕴藉。如果单就艺术而言,后一种声音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了解文天祥一生的人都知道,文天祥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不仅这么说了,更是那么去做了,他后来兵败五坡岭被俘,被元军解至燕京囚禁了三年之久,依然坚贞不屈,最后以身殉国,烈骨如霜。他用自己的生命实践了自己词中的誓言,也为这首词附上了最好的注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文天祥的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复、公谨诸公之上。”主要也是着眼于其词作的“风骨”而发议论,甚为公允。
由文天祥的词,我想到了汪精卫。汪精卫是清末民初一代才子,他的诗词如果单就艺术水准而言,和他的长相一样清秀俊朗,气宇不凡。我们可以从他的《双照楼诗词稿》中随便引几首来管窥一番。
《狱中杂感》其一
西风庭院夜深沉,彻耳秋声感不禁。
伏枥骅骝千里志,经霜乔木百年心。
南冠未改支离态,画角中含激楚音。
多谢青燐慰岑寂,残宵犹自伴孤吟。
《秋夜》
落叶空庭夜籁微,故人梦里两依依。
风萧易水今犹昨,魂度枫林是也非。
入地相逢虽不愧,擘山无路欲何归。
记从共洒新亭泪,忍使啼痕又满衣。
《浪淘沙红叶》
江树暮鸦翻,千里漫漫。斜阳如在有无间。临水也知颜色好,只是将残。
秋色陌头寒,幽思无端。西风来易去时难。一夜杜鹃啼不住,血满关山。
清宣统二年(1910年)初,28岁的汪精卫和同盟会同志刺杀摄政王载沣事败被捕,法庭判汪精卫“大逆不道,立即处斩”。他在狱中写下了著名的《被逮口占》一诗,内中有“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几句,在当时更是广为流传,汪精卫因此名动一时。
当其时,看汪精卫这些或文采斐然,或侠气昭彰的诗作,谁又曾想到,这位才气纵横、大义凛然的反清革命英雄,若干年后却会沦为卖国求荣、臭名昭著的大汉奸?而现在的人们再回头去看汪精卫当年的诗词时,实在不能不发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感叹。
真正“优秀”的诗词,需要作者用毕生的时间去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