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论报应：善恶有报是瞎扯淡

一提起报应我就想起一句话，想起一部老电视剧，请看图……

看过这部剧的人都多大啦？闲言少叙，回到正题。报应之说在东汉时期是儒家思想中天人感应学说的一部分，说人在做天在看，人做了坏事，天会降罪于他，降罪的方式多种多样，最常见也是最直接的就是打雷劈死，也有让人走路时摔跤断胳膊断腿的，还有通过异常曲折的故事惩罚人的，而人做了好事，天也会奖励他，奖励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最直接的是延年益寿，或者直接消除这个人眼前的灾难，当然也有曲里拐弯的奖励方式。作为天人感应的批判者，王充大喝一句：全是扯淡！

为了驳斥这种思想，王充在《论衡》里做了三增、九虚共十二篇文章，非常有针对性地做了批判，这里只讨论九虚。

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斯盖三增、九虚所以成也。——王充

九虚实际是九篇文章，分别为《书虚篇》、《变虚篇》、《异虚篇》、《感虚篇》、《福虚篇》、《祸虚篇》、《龙虚篇》、《雷虚篇》、《道虚篇》。

这九虚中的每一篇都可以当成一个故事集来读，这也是我说《论衡》是部奇书的原因之一，它几乎搜集了当时市面上流传的所有的玄幻故事。论鬼的时候罗列了大量鬼故事，论虚的时候又罗列了大量的玄幻故事，这样的书真的堪称故事大全啊！

《书虚篇》是专门针对传世书籍特别是儒家书籍中不合逻辑的故事进行了批判。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王充

这种批判精神不仅适用于东汉，更适用于当下。不要以为古人写到书上的观点就是正确的，然后就信了，接着熟读成诵，默记于心，最后读到当下人写的真书，一旦发现与古书不一致，就非认定古书是正确的，新书是错误的，这其实是非常错误的治学方法。

《书虚篇》罗列了十几个古书上的虚假故事，这里只选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故事分享给朋友们。说春秋时期伍子胥被吴王杀害，在锅里煮，然后又把尸体抛入江中，伍子胥的怨灵就在江中为祸，常常起大浪掀翻过往船只，人们为了平息伍子胥的怨气，就在江边建伍子胥庙。

王充认为说伍子胥的尸体被扔到江里的说法可信，但说伍子胥的尸体或者怨灵能滔起大浪，则是虚妄之言。王充认为江河湖海，有的地方湍急，有的地方平缓，这都是自然现象，跟人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伍子胥的怒气能滔浪，为什么不直接找吴王报仇，而非要刁难过往的无辜路人呢？而且过了几百年以后，吴国都已经灭了，这浪还在，你要滔到几时算完呢？

《变虚篇》只讲了一个故事，这里略过不谈，说《异虚篇》。在天人感应学说里，当一个人做的不顺应天道时，就会天降异象给人以警示。

夫王者有过，异见于国；不改，灾见草木；不改，灾见于五谷；不改，灾至身。

在一些史书的记载中，为了佐证这种说法，往往说某某国家，一连几年灾荒，结果这个国家亡了。王充认为这种说法也纯属扯淡，一个国家要是连着几年灾荒，本来就无法安定下来，这不是因为天有意要灭亡这个国家，而是这个国家就赶上了这样的年头，有的国家明明每年收成都很好，结果一场仗打下来也亡了，那又怎么说呢？

《感虚篇》是为了批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种说法的，说一个人只要心诚就能感天动地，在王充看来也是扯淡，天道无为，管你人世干啥？说武王伐纣的时候渡过孟津，遇见了大风大浪，船只不得前行，武王大喝："武王在此，有谁敢不听我的话！"然后风浪就平息了。这故事一听就太假了，可就是有人信，还有孟姜女哭塌城墙的故事，显然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王充在《感虚篇》还批判了一个记载于《二十四孝》的故事，说曾子非常孝顺，有一天外出砍柴，有客人来，他母亲就用右手掐左胳膊，结果曾子左胳膊也疼了起来，于是他知道是母亲在召唤，就赶紧回家了。讲故事的人说是因为曾子的孝顺到了一定程度，可通于神明，所以能感觉到母亲的疼痛。对于这种说法，王充直接开怼：曾子母亲死的时候，曾子怎么没死呢？

如曾母臂痛，曾子臂亦辄痛。曾母病乎，曾子亦病？曾母死，曾子辄死乎？考事，曾母先死。曾子不死矣，此精气能小相动，不能大相感也。

《福虚篇》和《祸虚篇》为姊妹篇，王充认为福和祸都不是靠感应得来的，做善事未必得福，做恶事未必有祸，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易子而食，鲜有不为恶的人，难道都会得到上天的惩罚吗？说李斯被车裂是因为他害死了韩非，那么韩非又是因为做了什么恶被害死呢？

凡人穷达祸福之至，大之则命，小之则时……案古人君臣困穷，后得达通，未必初有恶，天祸其前；卒有善，神祐其后也。一身之行，一行之操，结发终死，前后无异；然或成或败，或进或退，或穷或达，或全或坏，遭遇适然，命时当也。——王充

王充摆脱了天人感应的思想以后，陷入了命定论的思想，在王充看来，一个人的命运是注定了的，命中有军功的人，必然要杀死只有小兵命的人，命中有富贵的人，必然要夺取命中贫贱之人的财富。

军功之侯，必斩死兵之头；富家之商，必夺贫室之财；厉气所中，必加命短之人；凶岁所著，必饥虚耗之家。

在《龙虚篇》和《雷虚篇》，王充批判了人们对龙的崇拜和对雷的敬畏，而在《道虚篇》，王充开始对道家下手了。在王充多次对儒家进行批判以后，我一度以为他要颂扬道家了，但我想错了，为了批判，王充是"六亲不认"的，管你是哪家，只要是瞎扯淡的东西，他都要批判。

在道家的很多故事里，有些人升仙了，这在王充看来是无法容忍的，人是可以升仙的吗？

王充固执的认为一个人要想飞天，必须得有翅膀才行，在那些得道升天的故事中，没有描述长翅膀的，所以都是假故事。有人说恬淡寡欲有助于长寿，甚至可长生不死的境界，最后升仙。王充则反驳道：有比鸟兽还恬淡寡欲的人吗？有比草木还恬淡寡欲的人吗？而鸟兽和草木还没有人活得年岁大，这怎么说呢？

草木之生何情欲，而春生秋死乎？夫草木无欲，寿不逾岁；人多情欲，寿至于百。此无情欲者反夭，有情欲者寿也。

又有人说，修道之人不食五谷而食气，所以可得长生。王充驳斥说：人长了嘴，长了牙就是为了吃东西的，难道是为了吃气的吗？人不吃东西就会饿，一直不吃就会饿死，难道还会得长寿吗？

王充认为，不管道家用什么方法，是不可能让人达到长生不死的地步的，人只要生了就必然要死，只有会死的东西才会生，不会死的东西如果生了就会一直存在，也就无所谓生死了。

有血脉之类，无有不生，生无不死。以其生，故知其死也……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验也。

王充的九虚把虚妄之言喷了一遍，读起来还是挺过瘾的。不过王充驳斥的角度也仅限于天人感应，个人理解，这跟我们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是不冲突的，一个人积德行善的最大好处并不是内心期望未来可以得到什么好的报应，而是获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