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主力虽然暂时撤去了,但他们灭绝人性的剽掠和洗劫使得中原大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疤,“井里萧然,无复烟爨”,久久不能愈合。
值得一提的是,京城陷落之际,岳飞最初的上级刘韐在禁中护驾,毅然拒绝了金人仆射韩正的劝降,昂然写下遗书:“国破圣迁,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沐浴更衣,悬梁殉国。
作为岳飞军旅生涯的第一位上级,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死,会在一定程度上激励到岳飞,使岳飞对大忠大义有了更深层的认识。我们也更有理由相信,岳飞在他底下工作的日子里,早已受到了他的薰陶,为岳飞的成长留下了极其重要的一笔。
金人掳去了赵佶、赵桓二帝和几乎全部的皇室成员,留张邦昌在东京做傀儡皇帝。
在各种演义小说中,张邦昌是南宋初期最早出场的大奸臣,勾结番邦,卖国求荣,是奸人中的奸人,坏人中的极品。甚至,为了实现人物脸谱化,他还被描述为一个比土匪更狡诈,比变态杀人狂更残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人渣。
而如果客观分析史料,就会发现这位仁兄其实只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人物,生性怯懦,仅此而已。
这个小人物一辈子的生存法则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
可惜推来推去,老天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把他推上了一个时代的风口浪尖。
张邦昌是永静军东光张家湾人(今河北东光县大龙湾)。进士出身,先后担任过大司成、知州、礼部侍郎、尚书右左丞、中书侍郎等职。
靖康之变这年,他官居少宰,位列使相,陪同康王赵构出使金营。
在金营,他那胆小、怯懦的表现给金帅斡离不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金军将撤,张邦昌就成了斡离不心中的那一个傀儡皇帝的最佳人选。
对于这个帝位,张邦昌本人态度是:坚决拒绝。
然而,面对他三番几次的推辞,斡离不愤怒了,恶狠狠地警告张邦昌,如果不从,即日起纵兵血洗东京城。
为此,张邦昌才硬着头皮做上了皇帝,
作为登基的条件,他要求金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毁赵氏陵庙,罢括金银,存留楼橹,借东都三年,乞班师,降号称帝,借金银犒赏”,成功地让金人免除了岁币中的钱一百万贯、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而金人一走,他就脱下帝袍,除去帝号,既不在正殿办公,也不自称朕,还积极迎早年被赵佶赶出皇宫的元祐皇后孟氏入住居延福宫,垂帘听政。
可以这样说,张邦昌的本质上并不是奸臣,也不是叛臣。
他探听到了赵构躲在济州(今山东巨鹿县)的消息,马上派人把御玺奉上,恭恭敬敬地请赵构回东京继承皇位。
赵构的回答是:称帝可以,回东京就免了。
1127年四月二十一日,赵构册封张邦昌为郡王,自己从济州(今山东巨鹿县)出发,没去东京,而是去往南京应天府(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市)。
刘浩的前军已从曹州(今山东菏泽县)进驻广济军定陶县(今山东定陶县),接到赵构的命令:原元帅府所属五军重新编组,张俊任中军统制,刘浩任中军副统制,五军迅速集结,向应天府靠拢。
显然,赵构是把登基地点选定在了南京应天府。
选在这儿登基有什么非凡的意义吗?
有的。赵构开出的理由是:这儿原为宋州,太祖赵匡胤称帝前曾在这儿做过后周的归德节度使,宋朝的国号就因宋州而来,在这儿登基,意味着凤凰盘涅,浴火重生。
而真实的情况是:他已被金人的兵威吓怕了胆,万万不敢再踏入东京半步。
1127年五月初一,二十一岁的赵构得偿如愿地在南京应天府举行登基仪式,拜天地,登帝位。将靖康二年改元为建炎元年,遥尊被俘的赵桓为孝慈渊圣皇帝,大赦天下。史将称“建炎再造”或称“建炎中兴”。
不过,赵构根本不配称什么“中兴之主”,他不但不能和光武帝刘秀同日而语,与“借尸还魂”建立后唐的李克用父子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古以来的中兴之主和开国之君没有不披坚执锐、亲冒矢石,驰骋战场的,就拿宋太祖赵匡胤来说,早年也是无数次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打下了这大宋天下。而赵构就靠躺在祖辈留下的积蓄里,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半壁江山,既用不着像南明朱由榔那样担心自己的叔伯兄弟争当皇位,也没遇上类似李自成、张献忠这样强劲的造反派,反倒有一大群忠心报国的良将,算得上是一个运气超好的皇帝。
即位之初,朝廷里的班子成员草创,赵构首先重用在逃跑路上结下了深厚感情的黄潜善和汪伯彦,拜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事,另外也起用了在百姓中呼声很高的李纲,封其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位居群臣之首。
李纲,字伯纪,邵武人,性情刚猛,铁骨铮铮,疾恶如仇。
金人第一次南下,他曾提出“御戎五策”,多次反对朝廷和金人议和,高呼道:“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
金人第二次南下,宰执均主张迁都以避敌锋。李纲说:“天下城池,莫有如都城之坚固,而且都城是宗庙社稷、百官万民依存之所,怎么可以弃之而逃?今日之计,只有整饬军马,固结民心,坚守待援。”并自告奋勇道:“陛下不以臣书生庸懦,请将军队交给我,我愿以死相报。”(“天下城池,岂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何之?”、“今日之计,当整饬军马,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陛下不以臣庸懦,傥使治兵,愿以死报。”)
从此,朝野都知道李纲是个锐意进取的主战派,一提出李纲,忠义之士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然而中丞颜岐却生怕起用李纲为相会激怒金人,在赵构耳朵边嘀咕说:“张邦昌既然深得金人喜欢,虽然他已官列三公、位居郡王,我觉得可以继续升他为同平章事,加强对他的礼遇程度;李纲素为金人厌恶,就不应该起用他为相了。”(“张邦昌为金人所喜,虽已为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礼;李纲为金人所恶,虽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罢之。”)
赵构默然不语,半晌,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按照你说的,我登上帝位,恐怕也不是金人所乐意看到的,我是不是应该退位?”(“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
颜岐登时语塞。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纲向赵构开门见山地说:“昔日唐明皇准备起用姚崇为相,姚崇有十事要说,这十事件件针贬时弊。今日我也准备有十事仰干天听,陛下如果觉得可以推行的,请批准施行,如果不能推行,请宽恕不我能接受宰相的职位。”(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说,皆中一时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干天听,陛下度其可行者,赐之施行,臣乃敢受命。)
然后提出了关于议国是、议巡幸、议赦令、议僣逆、议战守等十件当务之急的大事。指出在黄河沿线的防线既失的情况下,欲战而不足,欲和而不可,只能先自治,以守为策,先守而后战,战胜之后再议和。
可以说,在这“十事“的应对策略上,充分显示出了李纲高超的政治目光和政治才能。朱熹也因此在《朱子语类》中由衷赞道:“当年南京初建,朝廷全无纪纲,直到李纲来了,着力整顿,才略成规模。”(“方南京建国时,,全无纪纲。自李公入来,整顿一番,方略成个朝廷模样!”)
此外李纲还力荐宗泽任东京留守、兼开封府尹,负责守卫京城;推荐张所任河北西路招抚使收复河北沦陷的州县。
对于李纲提出的这一系列政策措施,赵构表面上大加赞赏,暗地里却和黄潜善、汪伯彦等人积极地策划着向南遁逃的勾当。
巴顿曾说过:战争会造就英雄豪杰,会荡涤一切污泥浊水。所有的人都害怕战争。然而,懦夫只是那些让自己的恐惧战胜了责任感的人。责任感是大丈夫气概的精华。
岳飞就是一个有担当的大丈夫!
岳飞的家乡汤阴县处于相州(今河南安阳)和东京的要道之间,在家中守孝的岳飞,耳闻目睹了金兵的种种兽行,义愤填膺,不等孝期满,便“留妻养母”,径往相州投枢密院武翼大夫刘浩部下,发誓杀贼报国。
岳飞的母亲姚氏深明大义,临行一再嘱咐儿子要“勉事圣天子,无以老妪为念也。”
传说,这位母亲还曾在岳飞的背上刺下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勉励岳飞奋力杀敌,报效国家。外族入侵,战乱四起,将儿子送上战场,就意味着让儿子去迎接流汗、流血、牺牲。可是这位母亲依然毅然决然地鼓励儿子参军,不要以自己为念,这说明在她的心里是深知有国才有家,有家才能生存的道理,她是个有见识的农妇,是母亲中的榜样。
清人任克溥这样赞道:“一腔精诚从母讯,千秋正气报君恩。”有一位这样的母亲,我们就不难理解岳飞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侠之大者”终生为收复故土而奋斗的缘由了。
刘浩见了岳飞,奇其貌,壮其勇,破格将他擢为军中偏校。
也是从这一年(1126年,即大宋的靖康元年)开始,岳飞开始了他一生的戎马生涯。
靖康元年,是大宋的一个转折点,对岳飞来说,同样是个转折点。
岳飞在刘浩的治下,很快崭露头角。刘浩命他领三百名骑兵到北京大名府(治元城、大名,今河北大名县东)魏县(今河北魏县东北)李固渡伏击金兵,大获全胜。在一个叫侍御林的地方,岳飞又率部打败一队金军,杀其枭将。此战凯旋,因功迁三官,为正九品成忠郎。
而在赵构准备南撤的时候,岳飞所属的刘浩部也在南撤之列。从开德府(今河南濮阳)进入曹州(今山东菏泽县),岳飞所属的刘浩部改隶于黄潜善。岳飞夹在黄潜善南下的队伍中已从相州(今河南安阳)退到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又从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退到了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
值得一提的是,金人听说赵构称帝,宋朝死灰复燃,暴怒之下,大行侮辱赵构之能事,他们“榜朝市云,宫奴赵构母韦氏,妻邢氏、姜氏并抬为良家子,”大肆宣扬赵构的母亲、妻子从妓院中出来从良的事迹,诚心恶心赵构。更有甚者,他们还“编造秽书,诬蔑韦后、邢后”。
这对于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人来讲,都是奇耻大辱,堪称不共戴天之仇。
但赵构对金人诸如此类的恶行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并淡定地派宣教郎傅雱出使金国,名义上是去呈递国书和问候徽钦两位皇帝,真正的用意是试探金人对自己登基的态度和向金国投降有无可能。
傅雱刚走到云中就被金国兵部尚书高庆裔赶了回来,闹了个灰头土脸。
投降既然没门,那就只能往安全的地方躲了。
在赵构的眼中,应天府还算不上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把“巡幸”的下一站定在了扬州。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赵构在对金的态度上,选择了退缩避让,毫无收复失地的心思。
而前方的宗泽还在东京孤军作战。
岳飞只是军中一名官卑职小的武将,受《春秋》大义的影响,急眼了,忍不住干了件极有个性的事,下笔千言,给赵构写了一封信。
信的开头,先分析了当前形势,指出江山社稷既立新主人,勤王的军队又不断云集,正适合给洋洋自得的胡虏狠狠地来那么一下子;紧接着,直言不讳地指出黄潜善、汪伯彦等人全是奸邪小人,应该将他们驱逐出朝廷;信的结尾,呼吁赵构车驾向北,还都东京,早日收复中原失地。
岳飞实在不愿跟着赵构一退再退,虽然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无足轻重,但他有保国的志向,克敌的方法,以及制胜的决心。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岳飞这个从七品的武将,他的信根本不可能被赵构收到。事实上,以岳飞这样的级别直接给皇帝上书,也的确旷古未有。
书信落到了黄潜善和汪伯彦的手里。
这两个家伙嗤之以鼻地说道,肤浅,真是肤浅!然后批了八个字:“小臣越职,非所宜言”。
于是,岳飞的兵刃、器甲和马匹一律没收,削除军籍,逐出军营。
岳飞从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出来,布衣芒鞋,孒然一身,和逃亡的流民没有什么分别,但不同的是,别人都是往南走,他却踽踽向北而上。沿路兵革之余,尽是破城残户,死尸白骨,随处可见。
一路行来,触目惊心。
面对着险峻的去路和茫茫前方,他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理想:收复故土,重整河山。
这年秋八月,到了大宋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闻听河北西路招抚使张所在这儿筹划粮饷,招兵买马,接纳天下忠义之士,为收复河北失地积极作准备。岳飞正恨报国无门,知道了这个消息,马上投到他帐下。
黄善潜和汪伯彦到底不能彻底封杀岳飞的一腔报国之心,岳飞虽然在南京被开除了军藉,但依然可以在北京找回他想要的舞台。在这里,他将重新开始自己传奇的一生。
原先在刘浩手下,经过一番打拼,他已经混到了一个七品指挥官的职位,手下有一帮直接听从自己指挥的兄弟,而到了北京大名府,一切还得从零开始。在这儿,岳飞起初只能干些巡哨之类的活。要想驰骋疆场,称霸一方,似乎遥遥无期。
在这一段看似平淡无奇的时间里,岳飞日日勤习武艺,苦读兵书,从不偷懒,正如他自己在诗里写的:
日月却从闲里过,功名不向懒中求。
这位小兵的异常举止因此招来了很多人奇怪的眼光。最终,也引起了招抚使张所的注意。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所亲自接见了岳飞,随口问了他一些军事问题,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他原以为这人不过是一个借读兵书哗众取宠之徒,没多大能耐,可是岳飞的回答却让他大出意料。
而且,谈话中,岳飞竟反客为主,侃侃而谈,那神态,那举止,仿佛他就是这个帅帐的主人。现场张所手下的将佐、幕僚、甚至军士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子太有才了。
更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张招抚使竟然离开座位,主动走下台来,向岳飞行礼。
张所并不是武将,他是文官,按照宋朝惯例,军队中的高级军事长官一般都由文官担任,即使同样品级,文官的地位也要高于武将,更何况张所是朝廷二品大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