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阡陌,我16岁那年,得了一场奇怪的病。当时整个村整个乡的父老乡亲都感到奇怪,无不摇头,不要说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了,就连乡里、县里、市里的大小医院的专家医生都束手无策,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我的身体一直来都很健康,读初中的时候还是体育优等生。这个奇怪的病是16岁那年的夏天染上的。
那年夏天天气大旱,村里大多数河道湖泊都干涸了,唯独村西虎头山脚下的一个小水潭的水还没干,那个水潭叫竹龙潭,听说以前周围是一片竹林,不过现在那个小水潭旁只剩一棵大樟树了,树下有一个洞跟水潭连在一起。我发现树洞里有许多河鲫鱼,就从家里背来手动的水车,把树洞里的水抽干,抓了一篮的河鲫鱼。那个时候一年也吃不到几次河鲫鱼,我开心的回到家,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感觉自己发烧,浑身发冷。母亲用手往我的额头上摸了摸,发现我额头滚烫。在农村,伤风感冒、发冷发烧都是常见的小毛病,当时,大家都没当一回事,以为过几天就会好起来。
却没想到,几天后我的高烧是退了,可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脖子下感觉奇冷。那个时代的农村,虽然不像现在这般酷热,但当时正值盛夏,暑气还是逼人。正常人哪怕光着膀子也是浑身冒汗。得了怪病的我也冒汗,冒的却是冷汗。睡觉时必须要盖上冬天的棉被,白天起床后一定要穿上毛线衣和棉袄才不觉得冷。让人奇怪的是,我的下半身却不觉得冷,穿短裤拖鞋也行。
时间一天天过去,眨眼有一个星期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乡里的卫生院都去看了,我的怪病还是没见好转,母亲着急了,与父亲一起把我送到县里的人民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却让人大惑不解,我的各项身体指标一切正常,用医生的话说,小伙子,好得很,只是没吃饱饭身子骨有点虚,回家弄点有营养的补补就没事了。
回到家里,穿着棉袄的我还是冻得直哆嗦。父母没办法,认为小地方小医院,医生没见识,医疗设施差,没查到点子上,通过亲戚介绍,咬咬牙,又把我送到了宁波、上海等大医院去检查,一圈奔波下来,医生的结论都大同小异,我身子没毛病,建议多参加锻炼。
这下子,父母也没辙了。转眼间,夏天过去,秋天来了。我上身发冷的怪病却是一直没好,整个人日渐消瘦。白天有气无力,晚上虚汗直冒,穿着比正常人多两三倍的衣服,却还是冷得直哆嗦。
就在一家人都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大家都说是撞邪了,在奶奶的坚持下,母亲决定去求助神灵。
其实,在当时的农村,由于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公开的封建迷信活动是看不到了。但关于鬼神之类的话题,却一直在老百姓口中广为流传,而且很多流传让人分不清真假。虽然父母对迷信活动并不是很相信,但在医院治不了我怪病的情况下,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试上一试了。
其实,那时的家乡,有一种隐秘的职业者,那就是能通神请神为人治病的上魂者,大致有两类,一类是职业上魂人,这种人一般都是上年纪的男性,以孤寡老人为多。方阡纵舅舅家的邻居,一个姓张的老头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上魂人,他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苦人家,叫他请神,就漫天要价,专靠请神赚钱维持生活。
这姓张的上魂人口碑很差,他借着自己能鬼神附身的特异功能,到处敲竹杠。如果有段时间没有人来请他,他就拿出作法时用的桃木宝剑用丝巾抹擦,据说这样一来,第二天总会有人来请他。
有时候,村里乡亲生病请他来做法亊时,他借着鬼神附身时竟脱口而出说,不请我好吃好喝的,我就不走了!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往往只好买来好酒好菜招待。不过这个老上魂还有些真本事,在鬼神附身时他能脱光上身的衣服,赤膊坐在烧红的铁钉山上。这种钉山是几十颗锋利的铁钉钉成的,钉锋向上,平时是庙里用来插腊烛用的,按常理来说,普通人坐在或躺在这样的钉山上,屁股或身上非戳几个大窟窿不可。不过,他飞身跃上钉山后,还能手舞足蹈说话,中气十足。待鬼神出窍他下来后,身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另一类上魂人是非职业性的,这一类上魂人大多数是家庭妇女,她们没什么文化,平时在家也很少与外界接触,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被鬼神选中。所以也根本不想靠这种行业赚钱,只是在乡亲们有事情相求,才很不情愿意地作法召神。这一类上魂人数量比较多,有的村子里就有五六人之多。
村里有一个姓林的妇女,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她与我的母亲个人感情挺好的,别看她长得三大五粗,但性情温柔,贤慧善良,在家庭里与公婆丈夫相处得都很好。所以在左邻右舍中口碑也不错,是农村中典型的贤妻良母类型的妇女。因为她的娘家在中泥村,因此大家都亲切称呼她中泥嫂。平时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神神道道的东西。可就是这么一个朴实善良的农村妇女,上魂作法时,身上就附着一位来历不明的王大仙。
母亲跟中泥嫂说明情况后,在一个傍晚时分,中泥嫂来到了我家里。为我作法赶鬼驱邪,她在房间里摆上一些铜钱、香烛、镜子等东西,一番念咒后,坐上神坛低着头伏在桌子上,母亲点上了三支清香,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中泥嫂仰起了头,眼神瞪得怪怪的,突然打了好几个哈欠,开始唱戏对话,询问母亲何事相求。
于是母亲就跪在地上,恳求王大仙给我治病。这位王大仙唱着跳着,大家渐渐搞清楚了我发病的原因。原来被我抽干水的大樟树下面洞穴里,住着一只千年王八精,这只王八精以水潭中的河鲫鱼为美味。我那天捕了树洞里的鱼,抢了它的美食,因此王八精就来报复。它每天就趴在我的胸口上,对着我的脖子吹气,吹到那里,那里就发冷。王大仙又说,这个王八精道行深厚,不是一般神仙能赶走,只有依靠多个神仙联合起来的作法才有效果。
于是母亲通过中泥嫂,又请来了隔壁村庄的另外两位女上魂人,共同来对付这个妖精。
许多年以后,我还觉得三位女神仙为我驱邪的情节就象《西游记》中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样离奇,可是亊实就是那样,让我记忆尤新。母亲请来的另外两位女上魂人,其中一位大家都叫她月楼嫂。因为她娘家在月楼村,她和中泥嫂一样老实本份,平时寡言少语,跟周围邻居相处和睦。附在她身上的这位神仙名叫三公子,是王大仙的小师弟。另一位女上魂人按辈分还是我的一位远房舅妈,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家庭妇女,对人很有礼仪,说话柔声和气,附在她身上的神仙叫杨大人,据说这位神仙与王大仙也是好朋友。
这三位神仙在三位女上魂人家里都供奉着神位,每年为远近黎民百姓医治疑难杂症,在全县各地有很多干儿子和干女儿。这些干儿子和干女儿一般都是被神仙治愈后才认干爹的,因此每逢节日或神仙生辰,三位女上魂人家里香烟缭绕,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破四旧后,这几位女上魂人都偷偷摸摸不敢大张旗鼓,村里的干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位女上魂人请来后,和上次一样,烧香作法不久后,她们就开始抬头打哈欠,翻白眼,接着就边唱边说。平时神仙没有附身时,她们说的都是本地方言,这时她们竟能说口齿清楚的书面语,唱起来也有韵律。
特别是我的这位远房舅妈,平时在家滴酒不沾,可是一旦杨大人神仙附上身时,高兴起来要酒喝,一次竟能饮上一斤白酒,而且没有一点醉意。待神仙走后,她身上没有一点酒气。让人啧啧称奇。
经三位神仙联合作法驱邪后,我好了一阵子,棉袄也终于不用穿了,可是过了不久,又旧病发作。父母又去请三位女上魂人,不知化了多少心血,家里也被折腾得翻天覆地,怪病却是时有时无,始终没有根除。
二年后,我的病情总算正常了一些。呆在家里也不是事,于是托人介绍,到隔壁村小学做了一名代课老师,那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地处偏僻,生活条件艰苦,与家里相隔十多里路,全村200人不到,有30多个孩子在村小读书,很多代课老师受不了寂寞和辛苦,没过多久就跑了。我过去后,倒是和孩子们打成一片,虽然工资不高,但也总算可以赚钱补贴家里了。
然而,那年放暑假的时候,我又犯病了,这一次的病比上一次还严重,除了上身发冷,还不停打嗝,发出“咯咯”的声音,甚至隔着房间都能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同时,我还发生了严重的厌食症,每天只喝一点水,吃不下任何食物,全家人都吓坏了,送到县里医院检查,各项指标却都是正常的,碰到这样的怪病,连医生也束手无策。父母还打算送到大城市去看看,但我的奶奶唉声叹气的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请王大仙再看看吧。”
按说一个人一天不吃饭,可以经受得住;两三天不吃也不会饿死;但是光喝水,你又能坚持多久呢?虽然说我精神尚好,但几个星期下来,整个人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没法子,家里于是又请来了上魂人会诊。以前的王大仙、三公子和杨大人三位神仙最后告诉我母亲说,我身上除了王八精附身外,还有一个比王八精法力更大,脾气更暴躁的妖怪——癞蛤蟆精在作怪!怪不得肚子里会发出这种“咯咯”的可怕鸣叫声!那些天,我家里又是请神又是赶鬼,搞得乌烟瘴气,我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看来这些神仙也法力有限,再搞下去已经无济于事了。
后来,中泥嫂把我母亲偷偷叫到屋外,告诉她,在临县跃进塘村有一个名叫黄守法的老道士,家里三代都是道士,法力深厚,以前有户人家的老婆被一个吊死鬼附体,经常发作,舌头吐出来半尺长,疯疯癫癫的,搞得全家、全村人不得安宁,后来家里人把黄道士请到家里,黄道士作法后,一道符贴在发病妇女额头,与吊死鬼签订了协议书,妇女在符上按下指印,烧了以后,这个吊死鬼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全家太太平平,黄道士的名气也一时传遍四里八乡。
于是,我母亲专程上门去请黄道士。黄道士看上去有点清瘦,年纪只有50多岁,待人慈祥随和。他绕着我家走了两圈后,对我母亲说道:“你家妖气重重,附在孩子身上的两个妖精确实道行很深不好对付,但我还是有办法对付,只是我们这一派道士奉行不杀生,把它们赶走就是了。”原来,黄道士并不是没有杀死妖精的能力,只是杀孽过多,对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利,子孙不会发达兴旺。因此他基本上都是驱赶妖精为主。
当下,黄道士叫父母搬来桌椅,设坛作法,最后用红色朱砂笔画了一道符,烧成灰,化成水,叫我喝下后,再拿一柄桃木剑舞了一套剑法,口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赦令”,做法后就叫我闭上眼睛睡觉,并对我父母说没事了。
说也奇怪,经黄道士这么一做,我一下子进入睡眠。第二天早上醒后,直喊肚子饿,人也不怕冷了,一连吃了三碗泡饭。这下子,全家人都把黄道士当成了活神仙。
我父母向黄道士提出让我拜他做干爹,黄道士慈眉善目,对全家也很有缘份,就爽快的答应了。
当时还是初生牛犊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干爹黄道士了,因为黄道士会讲故事,他告诉我,道士的祖师爷是天上的太上老君,他们都是奉太上老君的指令来驱妖赶鬼的。黄道士还对我说了许多他和他父亲、他爷爷捉妖怪的趣事,说得活灵活现,比《西游记》中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亊还要离奇有趣。我每次都听得很入迷。
黄道士说他与他家周围十里内的鬼怪都签订了君子协定,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所以在跃进塘村找不到一个上魂人,也没有任何鬼怪去捣乱。他的家乡老百姓都在享他的福气,黄道士曾经把一个恶鬼捉来关在柜子里,后来又和别的恶鬼谈判,最后放了这个鬼,说得神乎其神。
黄道士治疗我的病是不用任何药物的,都是靠念着符咒,用朱砂当墨汁写在纸上,然后烧在水里叫我喝下去,非常灵验,能吃能睡不怕冷,父母都非常开心,对黄道士千恩万谢。
然而,我经过这样一闹,人是正常了,却少了些原来的那股灵气。因为拜了黄道士做干爹,所以逢年过节,父母都会叫我去黄道士家谢恩,有时一袋米,有时一斤肉,黄道士家与我家隔海相望,一条海港隔开了两地的距离,虽然说坐轮渡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却是分别属于两个县。
黄道士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已经成家立业,独自生活,女儿跟我差不多年纪,尚待字闺中。我虽然生过病,但长相可以,也算得上是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黄道士夫妇待我如亲生儿子一样,他的女儿更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很亲热,因此几年下来,我也不知道往返两地多少次了。
转眼间,我也19岁了,长得高高大大,农村的孩子早当家,我也是个干活的好能手。
时间一久,黄道士见我聪明好学,非常喜欢,就向我父母提出要收我为徒,把一切降妖除魔的法术传授给我,对此,父母犹豫不决,征求我的意见。当时我正热忱于生产队的围海造地,对道士这个职业没有丝毫兴趣,因此就没有答应拜他为师。
后来黄道士又向父母提出,要把他的女儿黄玲依许配给我,母亲在儿女们的婚亊上是很专制的,总认为儿女们是她养育大的,婚姻大事应由她做主。王道士提出这个要求时,当时我还只有19岁,母亲以我年龄尚少,请求暂缓这门亲亊。一年多后我去当兵,这一去就是四年多,我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这门亲亊,事情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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