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史之乱爆发,杜甫的心就紧紧系在国事上,为官军之败而悲,“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为官军之胜而喜,“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入蜀以后,虽远离与叛军胶着的战地,但时时都期望官军早日收复失地,直捣叛军老巢。肃宗乾元三年(760),唐军统帅李光弼在河南打了几个胜仗,在怀州(今河南沁阳)击破安太清军,在河阳(今河南孟县)击破史思明军。诗人写下《恨别》一诗说:“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
司徒,即指李光弼。幽燕,即叛军老巢。此可见诗人心期所在。唐代宗广德元年(763)诗人在梓州(今四川三台)听到了更加振奋人心的大胜消息,就是诗题所说的官军收复河南、河北。这一年,史朝义兵败自杀,部将先后纷纷投降,河南、河北很快均告光复。河北是安史叛军发难之地,河南是叛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之地。如今全被收复,安史之乱彻底平定的日子不远了,国家能以光复,诗人也可以结束漂泊生涯返乡了。诗人在此诗末自注:“余田园在东京。”唐代的东京即洛阳,是对西京长安而言。国家重光、归家在望,在诗人心头引起的喜悦之情是可以想象的。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这首诗即倾倒其当时心绪,浦起龙说它是杜甫“生平第一快诗”,毫不夸张。我们看诗人是怎样表现其欢腾雀跃之情的。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杜甫
首句是叙事,“剑”指剑门关,剑门以南的地方称“剑外”。诗人当时所在的蜀即在剑门之南。“忽传”,说明消息来得很突然。岂止消息突然史朝义兵败,部将纷纷投降,大片沦陷地域遽告光复,形势急转直下,来得突然。收复了蓟北,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结束在望了。这是多么重大的喜讯!故次句写诗人闻讯的激动:听到便泪水夺眶而出。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悦的泪水,喜极而泣。因为写得真实,故有分外感人的力量。“满衣裳”,说明泪水横流,表现了喜的激动程度,这是诗人狂喜的第一种表现。
颔联首句:“却看”,回头看看。妻子是妻与子两个名词的联合,指妻子和儿女。“愁何在”?还是愁云密布吗?意思自然是说愁容已经一扫而空了。也于此可见,诗人平日念国思家,常常是愁锁眉头的。愁容不见,这是狂喜的第二种表现。此联次句曰:“漫卷诗书喜欲狂。”“漫卷”,随便一卷,胡乱一卷。诗书也不读了。诗人此时避徐知道兵变引起的局势动荡,滞居在梓州,平时自然是写写诗、读读书打发日子,卷起诗书,是个异常的举动,完全打破了常规,真是喜欲狂了,这是狂喜的第三种表现。
颈联的首句“白日放歌须纵酒”。又是放声歌唱,又是一醉方休,因喜极而失态的样子鲜活如画。这是狂喜的第四种表现。此联次句曰:“青春作伴好还乡。”“青春”,指春天。虽只二字,阳光明媚,绿草如茵,翠叶繁茂,鲜花着树,尽在其中。真是难得的结伴还乡的好季节。黄生说“‘青春作伴’四字尤妙,盖言一路花明柳媚,还乡之际,更不寂寞”,颇能道出其中的底蕴。这句虽然还是说打算,但满有立即起身的架势。这是狂喜的第五种表现。
末联承上句“好还乡”而来,是那种狂喜的延伸,虽然还是预想,却一似已经上了路。两句诗中有四个地名,古诗中极为罕见,的确是一种创造。这四个地方,就是诗人从梓州起身到洛阳田园故居必经的几处。于巴峡之前加一“从”字,于“巫峡”前着一“穿”字,于襄阳前着一“下”字,于洛阳前着一“向”字,使人强烈地感受到诗人忙不迭地奔驰,真有“千里江陵一日还”之势。诗人急切归乡之情洋溢其中,用字造语,堪称上乘。这是一首七律,共八句,除首句叙事外,其余七句全是写情。但都是用诗人的行为或心中的愿望打算来表现。
从泪满衣裳,到看妻子愁容,到漫卷诗书,到放歌纵酒,直到还乡之愿与经行之途,无不如此。把狂喜之态淋漓尽致地描写出来,狂喜之情全都具象化了。故形象鲜明,情景动人,生动活泼,引人入胜。其次,一系列狂喜之态,紧密相接,一气贯注,有如瀑水下泻,无一丝阻滞,令人分外感受到狂喜的力度。再次,诗以朴实的笔墨写真情实感,无一点矫揉造作,感人至深。王嗣奭评此诗曰:“绝无妆点,愈朴愈真,他人决不能道。”又说:“说喜者云喜跃,此诗无一字非喜,无一字不跃。”的是一片奔腾的狂喜之情、传神的狂喜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