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年十二月,王世充获派一个新任务:前往消灭盘踞在盱眙、都梁山一带的民军武装孟让部。
某某人即刻前往某地歼灭反贼某某。这样诏书是大业年间发行量最多的上谕的格式。
但这一次的命令,在王世充看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一种政治暗示,更是皇帝对自己的一次试探。自己的前途是走向光明还是归于黯淡,就在此一举了。
王世充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名字。孟让。
孟让不是普通的反贼,用今天的话说,他应该算是反隋民军的形象代言人。
因为这位不远万里从山东跑来占山为王的仁兄,不但是隋末农民军带头大哥王薄同志的同乡,事实上还是王薄同志的亲密同志兼战友。虽然此人出道比王薄晚上两年,但是由于曾一度与王薄联合共同占据山东的长白山,一路配合作战,因此一直以来,孟让在全国民军的心目中,那也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现如今,令无数壮男魂牵梦绕的偶像级人物驾临江淮一带指导造反工作了,刚刚平静不久的江南大地又立马沸腾了。
据可靠消息,孟让同志此行总计吸引了十余万人前来投靠,在接见了其中的几位青年反隋志士代表后,偶像大手一挥:鉴于江淮的革命形势很好,此后我将把工作的重点转移到此地来。
于是,孟让带领大家走进了都梁山,开始进行各种基础设施的建设。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常住了。
不过没等所有工程宣告完工,孟让就得到了一个吃惊的消息:拆迁队的来了。为首执法的叫王世充。
听到是王世充这个名字,孟让笑了,我以为是谁,王世充不过是个文法小吏,怎么会指挥作战呢!看我亲手将他捉来,然后我们顺便拿下江都。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孟让参加革命之前,是有公职的,其职务应为齐郡主簿。而作为一个主簿,其日常工作范围大致为文书法律,级别大致堪称小吏。
但是此时此刻的孟让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年的自己,现在他只知道,王世充屯兵都梁山外,整日只忙着加固那五座营寨,不仅一直没有攻山,且根据线报早已经有随时撤退的打算。
废柴,实在太过废柴。
遇到如此废柴,如果不欺负一下,那就真的对不起自己了。
不久,王世充的营寨前迎来了孟让的第一波攻势。受到攻击的隋军随即发起反击,反击一击即溃,隋军争先恐后逃回营中固守。孟让开局得胜。
接下来的几天中,同样的一幕开始不断上演。终于,孟让同志感觉玩腻了,这一回他决定改变战术,仅派出适量的士兵把隋军继续围在营中,其他的人则受命抄小路出山,为尚未完工的建筑工程搞些后续经费来。
而王世充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一时刻。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孙子兵法》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好意思说当过主簿?
在这个世界上,人拼到最后,拼的往往就是文化。多年不学习的孟让碰上了“颇窥书传,尤好兵法”的王世充。所谓结果基本就没有什么悬念可讲了。此战,王世充大破孟让军,斩首一万余,俘虏十余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让孟让跑掉了。为此,王世充感到很郁闷。不过,比不上孟让郁闷。
这一战,孟让不但把新充实的上万死忠粉丝赔了进去,还把起家的老本同时打光了,自此想要东山再起,那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孟让被迫做出决定,豁出去这张老脸去申请份工作。而他选定的新东家正是王世充未来的宿敌,瓦岗军。
不出王世充所料,击溃孟让的作战使得杨广对于王世充有了新的认识,此后,皇帝开始刻意安排王世充领兵,四处讨伐小股民军,而王世充也不白给,但凡出击,必定取胜,就这样王世充的名声越来越大,杨广对他的信任也日益加深。而不久之后发生的雁门事件,更是使得杨广对于王世充的信任达到了顶峰。
历经十余年的苦读、磨砺与奋斗,王世充终于走上了历史的主舞台,而此时或许连精明不已的王世充本人也没有料到,在这个舞台上,他将比杨广表演得更久。
前面我们曾经说过,孟让同志是从山东远道而来江淮创业的早期民军领袖代表,相信当时有人看到此处时,除了感慨孟让兄不怕跑远路的革命精神外,还会产生一个疑问:孟让为何要从山东跑来?对于这个问题,来到江南后的孟让一直没有给出大家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不要紧,我知道答案。
因为后面有人在追。
追孟让的,叫做张须陀。
张须陀,弘农阌乡(今河南灵宝)人,隋末良将。与王世充这种先学好理论、再走向实践的路子不同,张须陀的名将之路主要靠的是观摩与熏陶。
十六年前,他在一个人手下当小兵,追随此人平定了云南的羌族叛乱。这个人叫做史万岁,即靠单挑威震突厥的敦煌戍卒。
九年前,杨广即位,汉王杨谅在并州作乱,他又跟着另一个人去戡乱,那个新上司就是杨素。
三年前,他来到了齐郡担任齐郡丞,当时杨广在打高句丽,粮价飞涨,加之恰逢饥荒,眼看就要出事,他先斩后奏,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得到了杨广的大力嘉奖。
两年前,附近的邹平在王薄的带领下起事反隋,常常有几万人不时跑到齐郡境内溜达,屡次击破官军,他终于出手了。
这一次不再作为小兵,而是作为大将。
对于这个人,我觉得没有必要多说什么了,从南至北,自东向西,羌兵、边军,他都打过,史万岁的勇武、杨素的机智,他都见识过,现在出来打农民军,基本不需要做温习。
因此第一次与王薄交手,他就让时为民军第一人的王薄牢牢地记住了张须陀这个名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王薄同志自出道以来的首次大败。
要说王薄的确还是很有些本领的,在一下子损失了数千人之后,此兄居然能够在慌乱的跑路途中迅速定下心神,分分钟收拢被打散的部下,很快又找回了万把人。在解决了我在哪这个首要问题后,王薄立刻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官军太过厉害,不能死磕,当务之急应北渡黄河,避其锋芒。所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身体变尸体前,还是保本要紧。于是,民军在王薄的带领下开始向河边猛撤。
然而民军刚刚走到临邑,就看到有人朝他们招手。
好久不见!是张须陀!
在第二次大败后,王薄带领着剩下的一半人继续北上。虽说现在的民军已经是残余部队的残余,但是很显然,大家保命的愿望依旧是强烈的。因此,在这一强大力量的支撑下,王薄终于同另外两路民军武装实现了会合。并在同两路民军的负责人孙宣雅、郝孝德商议下,共同制定了攻打章丘的作战计划。
民军之所以决定攻打章丘,是因为此地河流密集且物资丰富,而根据王薄的观察,张须陀手下的隋军是以骑兵为主的,考虑到当地的地形条件,如果张须陀前来增援,其骑兵部队必然不能发挥全力。而如果张须陀选择弃马步战,那也没问题。为保证这次作战的成功,王薄等人拿出了全部的家当,总计十余万人的兵力。除非张须陀的手下个个都变成了单挑王史万岁,否则十个打一个,民军此次绝无再败之理。
在设想好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及其应对方案后,王薄等民军头领照计划发起了针对章丘的攻势。
起初,一切均未超出王薄们的预料。接到消息后张须陀果然率军赶来增援,来增援的隋军果然是以骑兵为主,且人数不多(两万),张须陀果然留有后手,有一支稍成规模的水军;而他果然是派出了这支部队切断了民军的水运通道。
但是,由于一切都在王薄等人的计划范围内,所以民军虽被堵截了水路,却一点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惊慌,而是继续加紧围攻章丘。他们相信,在足智多谋的王薄领袖的带领下,这次战斗的胜利必然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