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明显
公元1278年,以文天祥被俘为标准,南宋崖山的最后力量被彻底瓦解,第二年的二月,陆秀夫背着赵氏孤儿跳海报国,至此一个三百余年的整个宋朝宣告结束。无论文天祥还是陆秀夫,他们的忠烈背影被后人称颂为真气节,尽管悲壮心寒,却在历史的弧线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不被幻灭的精气神,而元朝的兴起背后隐藏着无限的国恨家仇。
元代的艺术届仿佛开遍了梅兰竹,这或许是一种隐喻的疼痛表达的某种不屈,将这一形式表达深刻的要属当时的诗人画家王冕为最高成就。王冕,字元章,不知一时兴起还是怎地,给自己起了几十个号,但是“梅花屋主”似乎是其常用的一个。王冕的祖辈们都是做官出身,到他父亲时曾经显赫的家门已经沦落衰败一贫如洗的地步。
王冕的童年相当贫寒,命运的安排下,让他开始成了放牛娃,《儒林外史》甚至用了大量笔墨描述王冕小时如何刻苦学画的历史。元朝统治期间,文化陷入了某种形态的停滞,唐诗宋词的源源之水无法再度喷涌而出,这样的元朝无法产生顶尖的诗人,而寥若晨星的元朝诗人里,王冕无疑成了那个时代最明亮的一颗星。
青年时代的王冕,风华正茂,雄心勃勃,有过宏大的抱负,也曾一度热衷于功名。在他的诗中往往自比诸葛亮,如“草堂欲作梅花梦,忽忆南阳有卧龙”和“近来草庐无卧龙,世上英雄君莫问”等。但在屡试进士不第之后,他又忧虑地看到天下即将大乱,对仕途逐渐变得心灰意懒,兴趣索然。于是他焚毁文章,永绝仕途,到杭州做了第一次旅游,泛舟西湖,凭吊古迹,饱览了春日杭州的风光。他曾逛金陵,走潇湘,游洞庭,自称“我昔曾穿谢公屐,散策曾寻谢公迹”。他又登庐山,渡长江,到太行,自言“我为爱竹足不闲,十年走遍江南山”。
39岁那年,王冕开始了一次数千里的壮游。他从杭州乘运河船北上,过嘉兴、松江、镇江,到南京小住,又回到镇江,渡江到扬州,经徐州、兖州、济州直到大都(北京),并曾往来于居庸关、古北口之间,观察边塞诸险要,又出长城直至开平。一天,他在大都南城登高望远,顿觉心旷神怡,但他想起美好河山却在元朝的统治下,又不由得义愤填膺,吟下“去年江北多飞蟊,今年江南多猛虎。白日咆哮作队行,人家不敢开门户。长林大谷风飕飕,四邻食尽耕田牛。”的诗句。
另一种智勇俱备的气魄,表现于王冕对蒙古王朝的讥讽和抨击,如他在《冀州道中》一诗中,通过一位征戍老人的叹息,怒斥了元朝皇帝摧残悠久汉族文化的罪行: 切问老何族?云是奕世儒。自从大朝来,所习亮匪初。民人籍征戍,悉为弓矢徒。纵有好儿孙,无异犬与猪。至今成老翁,不识一字书。
阶级和民族矛盾的日益尖锐,朝代的更迭已是势在必行,王冕也早就预测到天下将乱。古人总将人生世事的变化与天象星位相关联,于是吴敬梓也绘声绘影地记述了一段王冕夜观星象的故事:
\t 此时正是初夏,天时乍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须臾,东方月上,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那些眠鸡宿鹭,阒然无声。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向秦老道:“你看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话犹未了,忽然起一阵怪风,王冕同秦老吓得将衣袖蒙了脸。少顷,凤声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星,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王冕道:“天可怜见,降下这一颗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不及见了!”
不管是实是虚,王冕在《漫兴》两诗中对经济凋敝、文化衰废的元末社会发出深沉的悲叹,却是他真实的臆情流露: 一说妖氛起,生民欲断魂。村墟空壁落,市井变营电。尽道无生计,谁为奉至尊?吾居更萧条,事业不须论。
处处言离乱,纷纷觅隐居,山林增气象,城郭转空虚。侠客思骑虎,溪翁只钓鱼。诸生已星散,那得论诗书!
他在《墨梅图》上的那首著名自题诗,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之句,表明了自己的崇高品格和气节。在诗中王冕以“吾家洗砚池头树”开头,因为王姓是王冕的骄傲,东晋书圣王羲之不是也姓王吗?岂非就是“我家”的一员!书法家王羲之有“描池学书,池水尽墨”一说,而画家王冕也有洗砚的池塘与之匹配。在这首小诗中,可以感到王冕还流露出一丝自豪之气。为此,王冕曾数谒兰亭,写下了不止一首的好诗,其中一首题为《申屠子迪游兰亭,次韵答之》,诗云:茂林修竹苍烟外,断碣荒亭古道傍。 俯仰乾坤慨今昔,笑谈风月引壶觞, 幽兰垂佩茎茎紫,佳菊团金朵朵黄。 谁信无钱陶处士?脱巾潇洒卧浔阳。
唐宋元明清,历数各朝风流人物,不仅能以“才”称得上奇人而且又“隐”人高士之列的名士屈指可数,王冕算得上一个。
公元1359年,已经古稀之年的王冕去世,病故在他晚年隐居的荒僻村落。据说这个地方距离兰亭很近,这里正是他的先祖王羲之召集群贤聚会的地方,也是流传千年《兰亭集序》的地点。虽然跨越千年,但是这种对望无疑是文人与先祖之间最为神圣的期许。作为一个隐士,他面对的是剧烈时代的晃荡,作为画家,他的梅花和诗作无不表现对中原文化璀璨的耿介与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