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现实中,有各行各业的权威:世袭罔替的,时势造就的,人为制造的。以权利为凭借的权威,其地位与生命相伴:“人一走茶就凉”,只管得了生前,比如“威加海内”的秦始皇。长效的权威,往往是思想家,比如孔子,生前蹭蹬坎坷,身后位望隆盛,他的那些思想和主张统治人心两千多年,即使帝王也要借他收治天下的人心,诱逼人们代代顶礼膜拜。所谓"帝王一代帝王","圣贤百代帝王"(毛泽东《讲堂录》)如果说书坛上也有一位如孔子这样盛而不衰的权威,那就是王羲之。
王羲之生活在公园4世纪,确切的生卒年,是303年至361年。他出身高门,一生做的事,说来也很简单,读书、做官、旅游、写字、画画。对做官,他的兴趣不大。后做官至会稽郡任内史,带右军将军军号,所以后人称他为王右军。后因得罪了想结好他的王述,受到戏弄,给他穿小鞋,一气之下,挂印而去。据说他还专门到父母墓前发誓不再做官。
王羲之的人生成就,就是他的书法。古代还没有书法这个词汇,谁的字写得好,就称许他"善书",或“善某某书”。这是对写字能力的肯定与认同他可以成名家。对于王羲之,贵族身份与生俱来,至于名士的声望,似乎得来也全不费功夫。比如他13岁时,他拜谒大名士周顗。在宴会上,周顗让他“先啖牛心炙”,表示格外赏识。从此以后,人们对他另眼相看。又比如著名的东床快婿,郗家派人到王家择婿,同族兄弟抖作矜持状,只有他,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结果选中了他,留下一段佳话。正因为是名士,所以遇事就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举止。
东晋初年,书坛上的权威是王廙,《晋书》说他:“少能属文,多所通涉,工书画,善音乐、射御、博弈、杂伎”。按古代“六艺”的标准衡量他的本领,几乎是“全能”。晋明帝做太子时向他学过画,王羲之年轻时从他讨教书法。但是王廙称名的时间很短,东晋立国的第五年(322)就故去了。权威一死,想接班的大有人在,争来争去,最终要凭书艺定高下,结果王羲之管领风骚,王廙去世二十年之后。在群龙无首的二十年间,王羲之最初处于下风,书法不胜,庾翼,郗愔,《晋书•王羲之传》有明确的记载。
大概在公元344年,即晋康建元年间,王羲之的书名大盛,学王书的人,由少变多,以至于出现朝野争相效法王书的局面。这引起了镇守荆州西将军庾翼的不满,扬言要与王羲之分高下,大概想保持他的领先地位。然时势比人强,虽然庾翼官位比王羲之高,却无法扭转学王字的风气。穆帝永和元年(345)以后,王羲之终于成为了东晋书坛的第二代权威。
王羲之能主盟书坛,在于他的书法样式去质尚妍,变古趋新。王羲之并非一味弄新妍、逞奇笔,从传世的,《姨母贴》《豹奴贴》来看,我们知道他早年写字从俗,是古质的体态多。王羲之从前任那里学来古法,再作趋时的新妍发挥,到了四十多岁,才写出独具一格的“新体”。
比如写楷书,王羲之用遒劲的“一拓直下”的笔势,化解了钟繇楷书中那种隐含隶意的翻挑之笔,写出得笔画,形直而势曲,又弱化横向得笔画,强调纵向得笔画,从而将钟繇正书惯用的宽展结构收束得紧凑俊整。王羲之的楷书与钟繇相比,笔画的长短、肥瘦及其比例关系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向背的呼应态势显示出向字内攒聚的整肃感,纵敛之势成了主导。于是,一种欹侧而整饬的楷书形态在王羲之笔下完成了。这是大别于钟繇楷书的新样式,无异于楷书发展史上的一次“革命”,从而确立了正书的“新规范”、“新秩序”。
王羲之的行书、草书、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字态“爽爽有一种风气”,更受士大夫阶层大欢迎。王书时髦以后,王羲之评说古人的口气也大了起来,似乎不那么崇古了。给友人的信里,他说:“张芝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还有一段话,,他说过很多次:“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燕行。”《晋书•王羲之传》或许有人以为这不过是自我炫耀的比肩古人罢了。如果仔细品味,却是他集钟、张二家之长于一身的自鸣得意,称作是自比旧权威的豪迈宣言也不算夸张。
王羲之“俱变古形”的书法风行之后,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是活着的权威,可以与钟、张平分书坛的秋色。这样的风光,东晋书坛第一权威的王廙就不曾享受。但是,新权威毕竟根底浅,东晋后期就有书家向王羲之的地位挑战,想取而代之。
王献之的书法比他父亲更为新妍,是以“媚趣”称尊,所谓“穷其妍妙”(虞龢《论书表》);所谓“子敬草书,逸气过父,如丹穴凤舞,清泉龙跃,倏忽变化,莫知所成”(李嗣真《书品后》)。王献之也自信的很,人为自己的书法比起父亲“故当胜”,只恨世人不知(虞龢《论书表》)。王献之成为书坛权威,满意的实现,是在他身后。他的门生羊欣、薄绍之等都是刘宋时期的名家,因了他们的鼓荡和弘扬,在南朝宋、齐两代,形成了世人但知小王,而不复知大王的局面。王献之笼罩书坛达大半个世纪。东晋趋新的时尚也助力一臂之力。大王与小王之间,在当时的书家眼中,又有古今,质妍的区别。二王书法的区别,实际上仍然是新与更新的关系。
这种不断追求新妍奇巧的势头,在南朝梁时陡然中止了,起作用者,是①“梁武帝”。这位皇帝是饱学之士,有好古之癖,对于书法自然也是内行,主张返璞归真,以古质为“主旋律”。他告诉当时的书家,王献之不如王羲之古质,王羲之不如钟繇古肥。言下之意,值得提倡的是钟繇,其次是王羲之,而王献之太新,新在“今瘦”,他看不上。书家当然字帝王之是为是,所非为非了。
但是,钟繇的书迹在梁朝已是凤毛鳞角,内府收藏的钟书极少。梁武帝也承认,他对钟书“古肥”的认定,是以少见的钟书推测的。那么,弘扬钟书,是提倡容易实行尤为困难。当时王羲之的传世作品尚多,梁武帝令将集王羲之之字按韵编成《千字文》作识字习字的课本。梁武帝干预书坛的实绩,初衷是提倡钟繇,结果却普及了王羲之的书法。
陈、隋之际,王羲之的七世孙 ②“智永禅师”以弘扬右军书法为己任,借集王字的《千字文》来推广王书,据说写了八百本,浙东诸寺,各施一本。佛门味保存普及王书,也助了一臂之力。智永毕生法王羲之,名声盛大,留下“退笔成冢”、“铁门限”的佳话。世人向他讨去的书法,当然都是一纸纸王羲之风格的字,于是,王羲之书法的香火又旺盛起来。
到了唐朝,③“太宗李世民”又以天家之尊来推崇王羲之。他不仅尊,而且亲,专心摹学,并且告诉世人:他写字,心摹手追者,王羲之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他的书法顾问是得到智永亲传的虞世南。虞士对他的影响自然也是王羲之那一套。太宗是用摹本来推广王书,自己也写一笔王字,太宗为《王羲之传论》写了一篇《传论》,极力肯定王羲之的书法价值,为妍于钟张质于王献之的王羲之加冕。从那以后,王羲之就成了书坛的素王。
唐朝以来,历朝历代都有大大小小的书法权威,都难看到与王羲之争胜的书家。各路权威,都景从王书,甘愿站到王羲之的偶像下唱诺。墨守成规的书家向他讨生活,肆意表现的书家借他正名分。王羲之在书坛技巧、体态、风格上的穷变化,集众美、兼妍质得博大精深,叶容纳得下后世书家得折腾。王羲之不断被后人取资、利用,成为主流书风的源头,他的权威地位也愈加不容置疑。即使是碑派书风盛行的今天,王羲之的真迹荡然无存,而他的“书圣”地位,依然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