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一/绘
一年一度秋风劲。每年农历的九月九,是中华汉族的重阳佳节。《易经》云,九为阳数,九月九意寓日月并阳,两九阳重,故曰“重阳”,“重阳佳节意休休,与客携壶共上楼”、“菊花如我心,九月九日开,客人知我意,重阳一同来”、“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在这传承千年的重阳佳节,人们登高、赏菊、吃糕、插茱萸,历代文人吟诗赋词,留下了不少妙语华章,在浩瀚的诗词海洋里流光溢彩。
在众多重阳诗中,流传最广的莫过于唐代诗人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维十七岁那年,从故乡山西蒲州不远千里来到帝都洛阳,挤入“京漂”大军,只身客居异地。阖家团圆的重阳佳节,触动诗人强烈的思乡之情且一发不可收。他联想到远方的骨肉兄弟登上高山,心里畅快起来,可忽地笔峰一转、直插核心,迅即形成高潮,亲人们在插茱萸时发现还少了我一人,该有多惆怅遗憾呀!全诗质朴自然、娓娓而叙,但千百年来,无数在外漂泊的游子作客他乡读到这首诗,都会感受到强烈的心理冲击力,堪称重阳诗词中的典范。
北宋徽宗年间,十八岁的李清照嫁给赵明诚,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可新婚不久丈夫负笈远游,时届阖家团聚的重九,相携登高、佩茱萸、饮菊酒,可少妇独守空闺,备感愁闷,日长难挨,百无聊赖,她独自盯着金兽香炉中袅袅青烟出神。转眼又到重阳,天气骤凉,没有丈夫在身边的新妇“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纱帐独寝至半夜,凉意入沁枕上,对比起夫妻团聚闺房的温馨,别有一番凄凉在心头。重阳节亦是菊花节,她饮酒赏菊,借酒消愁,花开极盛极美,菊香溢满双袖。花尤斗风傲霜,人却悲秋伤别,晚来一阵急风卷起珠帘,帘内人儿较之菊花更为消瘦,顿生人不如花之感。于是,提笔写下“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首《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全词不涉愁苦、相思字眼,却“物皆著我之色彩”,高明之处在于“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及,若不堪忧。”
康熙二十一年,纳兰性德出使塞外,时值重阳佳节,备感形单影只,遂填词一首《采桑子·九日》以寄乡情。纳兰词一向以柔情细腻著称,而这阙《采桑子》开篇“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就十分洗练利落,寥寥十五个字写尽北国壮阔秋色和天涯羁客秋思,下阙“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轻描淡写将王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诗中景象化为词意,结句“南雁归时更寂寥”,南雁亦能自由归家,人却在绝塞之路渐行渐远,魂不堪重负,愁久久不散,抬手间似有若无、不动声色化尽前人血骨,意境深宏且青出于蓝,“清廷第一才子”之称实至名归。
除却离思之伤感,重阳诗词也有洋溢着愉悦美好之情,白居易在重阳席面上,看到满园菊花皆为金黄,当中仅有一朵白菊犹如“万绿丛中一点红”,惹得白居易这个白发老夫子“聊发少年狂”,即兴赋一首《重阳席上赋白菊》:“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以花喻人,将自己喻为花中“白头翁”,与“众少年”一起载歌载酒,虽年老却不失少年情趣,仍然充满青春活力。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这是宋代太平宰相晏殊在重阳之后写的一首咏物词《少年游·重阳过后》,重阳刚过,秋风渐起,万物萧瑟,庭中树木落叶纷飞,不耐秋寒,唯有木芙蓉抗拒秋霜,不失红艳明媚,这般坚贞高洁的芙蓉花特地要把它珍藏起来,赠送给意中人。此词不仅表达了作者期望如木芙蓉般的美好事物长开不败,亦期望有情人共同享受美好事物所给予的欢愉快乐。
1929年,毛泽东在闽西征途中,恰逢重阳,触景生情,脱口吟就一首《采桑子·重阳》,开篇“人生易老天难老”起势突兀、气势恢宏。“一年一度秋风劲”,一个“劲”字,笔力雄悍刚健,道出摧枯拉朽、凌厉威猛之风势。“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劲烈的西风、肃杀的秋气在诗人心中不是悲秋、哀伤,而是胜似春光的瑰丽之色和豪迈旷放的革命豪情。这首重阳诗词脱尽古人羁旅他乡之孤寂清冷、伤时忧国之凄怆痛楚、倾吐落拓之抑郁苦闷……一扫衰颓悲瑟之风,从大处着眼,摆脱个人荣辱得失,以壮阔绚丽的诗境,站在历史、宇宙、人类的高度唤起人们为理想而奋斗的昂扬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