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战争认识战争

在两个多月前的一次检察官作家研修班上，有一位作家推荐了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长篇报告文学《底色》。于是，我从图书馆借来，抽空看了看。

这是著名的军旅文学作家徐怀中写于2013年的一部非虚构小说。这位老爷子曾经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一任主任的名义，指令编印了汇集文学系首届35位学员作品的《三十五个文学的梦》。如今大名鼎鼎的莫言就是当年35位学员之一。大约十年前，已近八十高龄的徐怀中在一次搬家整理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3本1965年他随“中国作家记者组”在越南南方枪林弹雨中的“战地日记”。这些日记令他记起了那些难忘的日子，触发老爷子的创作激情，写下了这部30万字的非虚构小说。

因为非虚构，因为来自战地真实记录，所以，阅读《底色》的过程是一次真实体验战争的难得经历。虽然这场战争已经过去了50年，但是读起来依旧觉得就在眼前。徐怀中关于战争的感悟和评点令人深思，发人深省。这里略举一二：第六章讲到“胡志明小道”。这条小道在越战中名闻遐迩，震惊世界，可我从未见过如此感性、生动的描述。小道北起越南北方广治省越南老挝边境，穿越老挝、柬埔寨境内，直到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总部所在的西宁地区，主线全长1.3万公里，恰好与红军长征的路线长度相当，但小道在原始丛林里穿插出去无数支线，却比红军长征路线要复杂得多。从1965年到1970年，美军在“胡志明小道”上空轰炸投弹223.6万吨，超过“二战”时期同盟国在各战场投弹的总和。但“胡志明小道”并未被截断，却从大象驮运的羊肠小道变为汽车来往的通衢大道，炸了修，修了炸，炸了再修，一直坚持到越战结束。如果没有这条钢铁补给线，越南南方的民族解放事业不可能获得胜利。

第七章讲到维修“胡志明小道”的10万女青年的苦难人生。因为18岁以上的成年男子都参军打仗去了，所以在“胡志明小道”上负责抢修和装卸运输的突击队员以女孩子为主。这些女孩子以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保证了小道的畅通和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但是战后她们却遭遇了难以言喻的苦难。战争摧残了女孩子的身体和容貌，战后多数无法组成家庭，享受人伦欢乐，于是她们甚至不惜拿出那时十分珍贵的谷子来交换做一个母亲的机会，以求老来有个依靠。更有的则遁入空门，在宗教中寻求慰藉，令人唏嘘不已。

第二十章写到美军使用“橙色剂”对越南植物、土地的污染和对人身的伤害。因为越南密布丛林，不利于美军的攻击，所以从1961年到1971年，美军在越南南方使用了8000万升“橙色剂”（含剧毒二恶英成分的化学落叶剂），喷洒面积310万公顷，占全国森林面积的17.8%。这些橙色剂造成了大量先天畸形儿童，给越南民族的血缘链打上了橙色烙印。第二十二章写到越南南方美军占领区和解放区犬牙交错的奇特现状。因为越南南方河港交错，美军占领区和民族解放阵线的解放区没有明显的界限，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奇特现象。从解放区到西贡进出，只要不带武器，谁都可以。解放区都是用西贡的钞票到西贡购买给养和生活必需品。“解放文工团”到古芝解放区演出，观众中少不了有南越“自卫军”的官兵。只要他们不带武器，组织者也当没看见。

第十三章写到美国人麦克纳马拉的故事。这位当时的美国国防部长被公认为是越战的总设计师。越战又被称为“麦克纳马拉的战争”。但是，在他到访越南差点被南越英雄阮文追炸死之后，他却转了一个180°的大弯，对约翰逊总统陈述说：“世界上一个超级大国，每周杀死或者重伤1000名对方非战斗人员，只因一个是非曲直仍在争论之中的问题而试图使一个落后的小国屈服。这的确不是一幅好看的图画。”于是，约翰逊总统不得不于1968年2月免去了他的国防部长职务。卸职后，这位麦克纳马拉又直言不讳地指出：“对外宣战必须经国会提出议案，但制造一场核灾难，总统及他的顾问磋商20分钟即可敲定。”可见，战争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不管这个人是谁。

第二十七章写到战争是历史的恒数问题。越南的历史充满了战争的记忆。不讲古代，现代即有葡萄牙、法国、日本，然后又是法国、美国的入侵，几乎没有和平的年头。就在这样战乱频仍的地方，越南南方的百姓却依然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徐怀中写道：“随时处于空袭和炮击严密封锁之下，牛坑人却从不违误农时，从不耽搁家务，那样坚毅而从容，那样心定而神闲。当一回事不当一回事的，一年到头紧拉慢唱过日子。”这些生动的描述，让我看到了一个真切的从未看到过的真实的战争，有了从未有过的对战争的感悟。这就是非虚构文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