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视元年九月(公元700年),武则天和她的整个朝廷陷入了一场悲恸,高坐帝位的女皇看着群臣,叹了句:“吾朝堂空矣。”于是,下令废朝三日,亲自为自己这位国老举哀,并赠文昌右相。
后来,唐睿宗登基,再次追封其为梁国公,这便有了后来史书中对狄仁杰的称谓——“狄梁公”。
一开始,刚入仕途的的狄仁杰只是个被分配到开封当判佐的小官员,从七品下,这离他日后当上宰相,还要花上三十几年。不过,他这高位没站多久,就又被贬成了七品的彭泽小县令。
这种事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心灰意冷,告老还乡了。但狄仁杰不同,他的一生极有敬业精神,无论大官小吏,他都当得有滋有味,无论身居朝堂还是偏野小县,他始终践行着老子的那句话:“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那些打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变得更强大。五年后,狄仁杰二次拜相,参与李唐复兴,迎回庐陵王李显,用余生的三年时间,荐举贤才安定天下。
狄仁杰的一生,贯穿着大唐与大周的转变,历经无数低谷,也曾在黑夜凝望过牢狱外的星空。
生活里,有人自叹时运不济,有人抱怨工作艰辛,但读过狄仁杰,方明白人生该如何向上走。
关于唐代的科举制度,时人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考上明经科并不稀罕,等到三十岁才考上,那就更不起眼了。而狄仁杰高中明经的时候,脚步悠悠地踩在了三十岁左右,这才终于要到开封上任判佐一职。
刚工作不久,狄仁杰就被一个“吏”举报,这在唐代官场里是很司空见惯的“官吏矛盾”,恰好这件案子交由当时的黜陂使阎立本处理。但他审查了一番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孔子说,‘观过知仁矣’。足下可谓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
结果,狄仁杰非但没有受到处分,反倒因阎立本的保荐,得以担任开封都督府法曹参军,官正七品上。
《老子》有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狄仁杰并没有因为突然的提拔而春风得意,而是在法曹工作上不断培养断案能力,这为他日后的行政生涯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而他的法曹一当,就是十年。
初时,狄仁杰当法曹就遇到了一件难事,但这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他的同僚郑崇质。
因为被安排要去西北出一趟远差,加上交通极为不便,所以短时间内无法回来,而问题就在于,郑崇质家里有一位缠绵病榻的母亲要照料,所以这趟差事就成了他的心病。
狄仁杰知晓后,心里也明白儿行千里母担忧,遂主动找到军政长官申请代替这位孝子出行。其实当时唐代的官员都不愿出差,因为长途跋涉,辛苦异常,若是在路上或者办事地点发生什么事,家人更是无从得知。
所以,在军政长官蔺仁基看到下属这番推己及人的同僚情谊时,内心不仅是触动,更是想到了自身。
蔺长官有一位关系要好的参谋李孝廉,但是两人最近闹得不愉快,眼见都快同僚反目了,但他此刻忽然意识到,或许当时的自己并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思量,一味坚持己见,结果互不理睬。
最后,蔺长官主动与李孝廉和解,有感于狄仁杰对自己的影响,上书赞扬道:“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或许,当时的狄仁杰并没有想到,自己仅仅出于本心的行为也会对旁人产生正面的作用,但正因如此设身处地为朋友考虑周全的好名声,让他得以结交更多前辈贵友。
能以一颗真心待人,必不会被时运辜负。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狄仁杰调入中央最高司法审判机关大理寺,担任大理寺丞。彼时的唐高宗患有严重的神经性头痛,发作起来头痛欲裂,双目难睁。于是,只要他毛病一犯,批阅奏折的权利就交给了武则天。
皇帝居然想把国政交给皇后,这种法理和传统上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授权引起了强烈反对,一时间,朝堂与宫廷都被卷入这暗藏的血雨腥风中。
但,狄仁杰一点都感受不到。因为,他真的太忙了。
他到底有多忙?
当时按照惯例,中央政府要对官员进行考核,本年负责京官考核的是首席宰相刘仁轨,没错,就是那位中国第一个把日本兵团全歼的海军司令,这场战役在历史上被称为“白村江海战”。
但一个人战功上的光芒并不能代表他就有识人的眼光,当时他拿到狄仁杰的考核表,确认过名字,是个“新官”,于是大笔一挥,便把大理寺建议的“中上等”(第四等)给否了。
拿到结果后,狄仁杰的领导大理寺卿张文瑾第一个表示不服,于是拿着考核表就问刘仁轨:“请问您是拿什么标准考核狄仁杰的呢?”
刘仁轨当然没有标准,凭的就是一双官场眼睛:“这小子新来的吧,你们大理寺怎么把新人评定为中上,他开天辟地了不成?”
此刻,张文瑾决定心平气和地拿数据说话:“狄仁杰刚来不满一年,但经他手审理的案件人数已经超过17000人,而且没有一人喊冤,您说该不该给这样的人好评?”
刘仁轨听后大吃一惊,他想不到官场中居然还有这样勤奋工作的官员,遂赶紧将狄仁杰的考核成绩改为“上下等”(第三等)。
优秀的考核成绩无疑是对狄仁杰努力的肯定和鼓励,但同时,他向上管理的智慧也在发挥着作用。
大理寺卿张文瑾和狄仁杰有个相同的特点,就是工作起来极其认真负责,两人形成了默契,所以当下属受到不公正对待时,就等同于他自己遭受到了一样。这种信任,让狄仁杰成为了上司的“关键下属”,获得支持,得以创造更好的绩效。
但到了女皇武则天这里,事情就复杂得多了,狄仁杰一心想恢复李唐江山,但武则天又任用武家后人,倘若与武则天正面对抗,前面牺牲的同僚们便极有可能也是自己的下场。
所以,他决定以柔弱胜刚强,偶尔也会碎碎念。
狄仁杰性情温和却不失执着,他从来不与武则天硬杠,而是全心全意辅佐她,是他完成了武则天前面那些敌人完成不了的目标,甚至可以说,走到最后,他才是武则天真正的对手。
在所有大臣里,武则天最信任狄仁杰,他懂得根据上级的行事作风,调整自己的应对策略。他对事,也对人,这种向上管理的智慧,正是狄仁杰职场中的情商之道。
话说,在狄仁杰刚当上宰相的第二年,酷吏来俊臣就盯上了他,罪名是“谋反”。
狄仁杰顺理成章被捕入狱,当酷吏们举起刑具质问他是否谋反时,优秀的狄仁杰做了一个惊人之举:
“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酷吏们当场震惊,这完全不符合剧情走向,您的台词至少干嚎几声“冤枉”吧?再受几分折磨,这才好屈打成招啊!
酷吏:“你真谋反了?”
狄仁杰:“反是实!”
酷吏们有点不高兴,这其中有一名审问官王德寿正想着额外搞点创收,就问狄仁杰:“狄相国您真是软骨头,不对,应该是识时务的俊杰。您既然已经招认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牵连进来几个人如何啊?”
狄仁杰表示,虽然现在是个破罐子,但他不想破摔。
王德寿继续笑面如花:“狄大人可以把你的下属杨执柔招进来,你完全可以说谋反的时候,他起草过重要的纲领嘛。”
狄仁杰听到这番“建议”,整个人突然倒头在地,开始打滚耍赖,还用脑袋用力去撞地板,搅起一番尘土飞扬,呐喊道:“皇天啊,后土啊,怎么可以让我狄仁杰做这种事!”
王德寿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酷吏都没见过堂堂宰相这套把戏,一时无计可施,只好让人把他收监。
这一收监,狄仁杰才有时间思考怎么脱险,而眼下的办法,就是见到主宰他命运的人进来,他可以当面倾诉冤情。但武则天万金之躯,不可能到这幽暗的天牢里来。
很久以前,有个禅宗,他自称会移山大法,别人便让他表演一下,大师在一座山的对面坐了一会,就起身跑到山的另一面,然后宣称表演完毕,别人都大惑不解,大师说:
“这世上根本没有移山大法,唯一能够移动山的方法就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换个角度讲,没有机会,那便创造机会。
第一步,他跟看守们处好关系,在他们对自己心生怜悯时,要来了纸和笔。
第二步,把冤情写于信中,再塞进棉衣里。
第三步,他想到了那位要自己供出同盟的王德寿,对他说:“天太热,麻烦把棉衣交给家里人,把里面的棉絮抽出来换成单衣。”
最后,狄仁杰的二儿子狄光远找到了里面的诉苦信,于是各方求助,终于把它送到了武则天的手里。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大臣们找到了外援,一个年仅九岁,被酷吏迫害而死的宰相乐思晦的幼子。
男孩走到朝堂上,对武则天说了句:“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是我非常惋惜您的律法被来俊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武则天问他:“此话怎讲?”
他说:“如果你不信我的话,那您可以挑选一个您最信任的人,把他交给来俊臣,我敢向您担保,这个人最终肯定承认谋反。”
这番话说动了武则天,于是,她下令将狄仁杰等七人提到朝堂亲自审讯。最终,她明白这是一起冤案,而来俊臣,伪造了谢罪表的签名。
那结果又如何呢,狄仁杰等人免除死刑,全部贬官。就这样,狄仁杰被派到彭泽县担任七品县令,那时候,他已经六十二岁了。
但狄仁杰的身上有个优点,就是从不因自己身处何地而哀怨自怜,哪怕穷途陌路也不失生的希望。
在彭泽当官的这五年,史书中留下了六个字:“邑人为置生桐”。
当地的百姓为他立了一座生祠。哪怕只是当一个小小县令,狄仁杰都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事情。
这世上,有的人太渴望成功,以至于不明白,人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是一个个认真的细节堆砌起来的,当你有所准备后,机会自然就来敲门了。
神功元年(公元697年),狄仁杰二度拜相。
他回到了武则天面前,在这最后的三年时光里,朝堂波云诡谲,充满了矛盾和斗争。
但日常,他却是左一句庐陵王,右一句皇太子,向武则天絮叨母子情深的意义,最后,女皇受不了这番唠叨,便让人秘密接回了李显。
那天,她照例召了狄仁杰来议事,果然,这老臣又要泣涕涟涟地慷慨敷奏,于是,武则天便在他哭得不行时,站起身掀开了大帐,从里面将庐陵王牵了出来。
“喏,还卿储君。”
这是武则天给狄仁杰的惊喜,也是他终其一生,都想实现的李唐复兴。
若你尚且年轻,不妨如狄梁公那般,为内心所热爱之事坚持到底。
哪怕迈入中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惧摇摆内心的安逸和利欲。
即便已是老年,经历顺境淌过逆境,想做的事依然可以为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