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字熙甫,别号震川,有“明文第一”之誉。吴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居士,《西游记》作者。这两位中国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文学家,有着几乎相同的人生际遇,皆逾花甲之年才步入官场,恰巧又成了同僚。在浙江长兴县(今浙江湖州),归为知县,吴为县丞。他们一起协力改革时弊,关心民瘼,结下了深厚友谊。今上海图书馆藏《归震川先生未刻稿》,收录有归有光写给吴承恩的三封书信,成为他们友谊最好的见证。
隆庆元年,为外官觐见之年。十月下旬,上级派来了摄令(即代理知县),归有光便将政务移交,启程进京。不料,途中却遇上麻烦,颇为狼狈,他不得不写信向县丞吴承恩求助:“连次有书奉劳,乞追长夫并柴马银,未审已办否……临行措置不及二百,并是吏张鲁收掌。今付随行者取用,记籍而已。途中见同行者辉赫,仆行李萧然,乃至舍者与之争席,从行人颇以为愧……追得前银,或遣人寄家下自取,便寄来以济穷途之急……”原来,归有光在出发前准备不充分,筹措不及二百两银子,就仓促上路。途中,银子交由手下张鲁掌管,随行人随便取用,记个账就行。没过多久,雇的民夫跑了,银子也没了。住旅舍时,还有人与他争座位,随从都很尴尬,觉得很没面子。因此,他写信请吴承恩帮忙追回民夫和银子,追到银子后,交给他家里寄来,以解燃眉之急。信末,归有光说,“碑石摹得,须寄二三十番”,是指二人于当年十月初十合作(归有光撰、吴承恩书)的 《圣井铭并叙》《梦鼎堂记》等碑文,希望吴承恩拓好后,寄他二三十张,好送给京城的人。
隔天,归有光又听长兴县来的人说,他走后,县里的豪强奸吏便想方设法构陷他。于是,他又去信向吴承恩印证此事:“昨县人来,云彼中有士大夫倾仄者,乘行后欲幸有瑕隙,从而败之。大抵即因平时请嘱不得志耳……闻摄县者甚睢盱,此皆吾民不测,顾莫之如何矣。”当初,归有光与吴承恩顶住各方压力,改革“里递”制为“粮长”制,即将小户承担的征粮责任改由大户承担。为此,他们不仅得罪了县里的豪门大户,也得罪了州府长官。于是,他们趁归有光暂离,便相互勾结暗地里寻找把柄,想落井下石。在信中,归有光尤其强调了自己的担忧:“听说摄令得意洋洋,飞扬跋扈,恐怕老百姓要遭殃了,而我却无可奈何。”
不幸而言中,归有光刚走,摄令就擅自变更原先定下的“粮长”制,结果造成当年征粮困难,局面难以收拾。最后,摄令因贪赃被捕入狱,县丞吴承恩亦受牵连。因此,归有光写给吴承恩的书信便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了。
到了京城,归有光方知吴承恩蒙冤之事,他立即写信去宽慰、开导吴:“公以高洁自处,然几为人所中,赖府公救解之。世途危机可骇,俟还面尽。人情不远,公亦可以意推耳……尚宝陆元洲与仆有亲,素知其人,极倾险。今果然。朱学霸吏,死有余辜,三犯有文案,可覆案也……”归有光在信中劝慰道:虽然仕途险恶,难免叫人寒心,但“人情不远”,人间自有温情在;何况,天理昭彰、因果循环,如陆元洲之类鼠辈,终将恶有恶报。二人之知心体己,由此可见。
隆庆二年四月,归有光由京南还。因之前征粮等事,流言四散,舆论重重,他不得不告假还乡。两个月后,迁顺德府(今河北邢台)通判,一个管马政的闲职,明升暗降。而吴承恩早在归有光南还前,其长兴县丞就已被撤。第二年,补荆王府纪善一职,算是名誉上稍得补偿。而吴承恩干脆申请退职,不去湖北赴任,回到家乡淮安“益以诗文自娱,十余年以寿终。”惜哉!原本可以传颂千古的一段佳话,就这样草草收场。时乎?运乎?
(来源:2018年06月10日西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