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褚渊刚正不阿，仪态端庄，她想方设法靠近他，他却永远拒她于千里之外，避之不及。他日日同驸马何戢同吃同住，派去的丫鬟打听来报，二人处的极为融洽，称兄道弟，喝酒谈事，好不快活。
当朝二位有名有声的男子，全住在她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却没一个真心待她。
父皇为她取名刘楚玉，大概是希望她如往昔三闾大夫一样有才，又如明玉一般尊贵无双。从小，只有她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
她是公主金枝玉叶。小时候看管她的嬷嬷不小心让她受了凉，父皇便下旨将这等粗心的嬷嬷打入死牢。
她喜欢晶莹剔透的葡萄，一颗颗饱满新鲜，父皇差人从老远老远的地方运过来，听说快马加鞭累死了好几匹马。
后来父皇去世她亲弟弟登上了皇位，更是对她这个姐姐尊重有加。华服美锦，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她的公主府和皇宫可以相媲美。
子业比她小上好几岁，他出生起，她有时没事就喜欢抱着这个白白嫩嫩的弟弟，逗他哈哈哈大笑，在他额头上顽皮的印上口水。后来长大了，姐弟俩也是一起吃喝玩乐，他为她带来偷偷出宫小街上买的栗子糖，看着她一口口吃下，非要她说几百次好吃才肯罢休，否则一天都缠着她。
驸马是父皇在的时候为她挑选的。当朝有两德才兼备的美男子，一是南郡公主丈夫，名约诸渊，一是何戢，听说风神俊朗，大有可为。
她素来喜好美男子，对于这门亲事再满意不过。幻想着日后她的驸马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喜服，带着长长的迎亲人马在宫门口等她的模样，会不会下马牵过她的芊芊玉手，双手有力的抱过她，气息温厚，有股子好闻的味道。
洞房夜红烛燃到天明，他对她客气有家。当时她就控制不住情绪爆发，不给他好颜色，“你这么对本公主这么冷淡，是何居心”。
冷冷淡淡的待她，请安、嘘寒问暖往往不落下，何戢他将驸马做的很好，唯独不爱他。旁人一听见身份，上前谄媚、恭敬讨好尚且来不及，他到时冷眼旁观。
她一亲近何戢，他常常故作姿态说什么“公主要端庄些才好，否则人言可畏”。端着衣服样子，神色淡淡的好似劝解她。
呸，她是当朝公主，尊贵无比，谁敢得罪她，乱嚼她舌根，她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夫妻闺房情趣，哪个会胡言乱语，在她头上放肆。
贴身丫鬟说，不如去查查驸马。
她派了人查探消息，事无巨细的汇报给她。原来那何戢身上还有那样一段风流韵事，才子佳人，好，当真是好的狠。
那样一个冷淡疏离的男子也有过年少轻狂，因为办事误上了一个农家姑娘，姑娘重伤昏迷不醒，何戢带她看病问药，将自己身边的丫鬟都尽数派去，贴身伺候。姑娘醒来后，对他一见倾心。两人飞速坠入爱河，轰轰烈烈。
故事的结局是少年郎与农家姑娘被人棒打鸳鸯，门不当户不对，一段山盟海誓的爱情被门阀家长斩断，惨淡收场。农家女远嫁他乡，何戢骑着一匹快马，见到的是两对新人夫妻对拜。到处一片红彤彤，晚霞在天边，红的向血，明艳艳的晃花了谁的眼。
她气极反笑，当即怒气冲冲的去了书房，何戢见她闯进来，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转而消失不见。
“我刚刚听说了一段故事，堂堂何家公子和一个农家女爱的热火朝天，没想到，人家另嫁他人，这何家郎失魂落魄，娶了公主，你说这故事精彩否”。她开门见山，站在里何戢不远处似笑非笑，一双眼直直看着他，不肯错放他一丝情绪。
他质疑，不敢置信，愤怒，按住她的肩膀质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前所未有的失控，少了云淡风轻，少了敷衍了事。
她把农家女怎么样了。呵呵。“你觉得本公主会怎么样？”她反问。
何戢见她笑的张扬，夺门而出，不知去向。
呵呵，他以为她将他旧情人杀害，还是打入天牢，亦或是卖到妓院受尽苦楚？无论是哪种都是坏结果，因为他从未相信过她，哪怕是一分一秒。
迎娶公主，于旁人是至高无上，光宗耀祖的荣耀，于他却是无奈之举，她素来名声不好，贪恋美男，喜好奢靡，为人所诟病。罢了，既然他如此想她，那她何必守着他一个人。
爱好美男。是她兴致所在。
她去了皇宫，找了素来疼爱的弟弟，跟他说了一番胡说八道的大道理，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一本正经的说出那番话。
喝了口宫中的茶，她开口同正在吃葡萄的子业说“皇上，我们同根同源，一母所出，你有后宫佳丽三千，我却只有驸马一个，这实在太荒谬了，你说是不是该给我增加几个？”
子业吃着葡萄的嘴停了一下，看了看她的神色，试探的问了句“驸马惹姐姐生气了？我会好好教训他”。
她摇摇头，“与驸马无关，皇上知道，姐姐自小喜好美男子”。
出宫时，她站在宫墙外，望了眼天上，湛蓝的天空，白云姣姣，阳光正好，眯着眼，舒舒服服。
子业虽然处理政务懈怠懒散，对于她的事却是素来重视，当天三十名面首便送到她的公主府。个个相貌非凡，容貌出众，精通丝竹。
何戢回府后，一言未发。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没有恼羞成怒，仿佛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不在意那些朝臣异样的眼光。
她沉迷其中，麻痹自己，终日与那些人寻欢作乐，不迈出公主府半步。喝酒、赏花，听那些人身上曲折离奇的故事。
而他，未踏足她的房间半步。他终究是不在意她的。才能这样忍气吞声，忍受“戴绿帽”。
他照常上朝，参加宫廷宴会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同她做好那套表面功夫。宴席上人人看她略带同情，惋惜，看向她的目光充满鄙夷，他还是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不过是别人的事情。
府上有人嚼舌根，说她简直是个荡妇，放着如此好的驸马不好好相处，同那些个美男子们厮混，也亏得驸马脾气好，否则一纸休书，她早就成了下堂妇。
公主被休？从未听过这等事，只有公主休了驸马。
她将这两个丫鬟掌嘴五十，再仗刑一百。这一百棍下去没有活口，他刚好从旁边路过，她故意说给他听，他对她这等草芥人命的手段也恍若未闻，就这么走了过去，还说“公主近日气色看起来很好”。
这不是被她气出来的么。
他那样一个人，除了爱的死去活来的女子，还有什么可以激怒他？
诸渊是当朝最负盛名的男子，也是她名义上的姑父，同何戢一样性子淡淡，不怒不喜，却更加贤德有能。自古说文人相亲，那这同一样的人，他会愤怒、不喜，进而嘲讽她吗？
她请皇上下旨让诸渊住进了公主府。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诸渊是个忠臣，收拾行李，搬进了公主府。
仪表堂堂的诸渊，满腹才华的诸渊，威风八面的诸渊。像他又不像他，如果说何戢给人带来冷清之感，诸渊让人感觉危险，是一股隐匿在温和下的危险。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女子的直觉。
她请来诸渊陪他赏花、下棋，诸渊每次都话不多，唯有她问，他才答。眼神中看不到对她的鄙夷、恼怒，只有恭敬和平淡。
有一回，她故意在何戢书房外大声同诸渊说话，让诸渊以后就待在公主府好好服侍她，保证加官进爵，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诸渊微睨了眼他，加重了声音，说如果她非要那样做，那他唯有一死了之。
偌大的公主府修建的气派堂皇，庭院小池处处皆是风景，奇珍异草无数，长廊上的帷帐都是上好的南边运过来的料子，她穿着一身红色衣裳，迎风而站。
早些年她养了条白白胖胖的狗，如今生了好几个狗崽崽，现在清减了好多，看到她依然兴奋跑过来。这狗以前也是如此，每回见到她兴奋不已，撒娇的在她脚边窜来窜去，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非要她哄着抱着才肯乖乖的，那时她总觉得这狗太过烦人。如今想来，那狗爱她至极。瞧，狗都比她幸福圆满。
不知何时，诸渊站在了她身后，“怎么诸大人改变主意，愿意做我公主府的面首了？”没有心情，不想好好说话。
诸渊叹了口气，“公主何必如此。”
的确何必如此，爱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这世上最可悲的便是求而不得，即便她是公主之尊，平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如何，人心难得。她苦苦求索，使劲千方百计，他都无动于衷。
朝堂暗潮汹涌，皇宫风起云涌，何戢去外办差时，她在房中弹琴。琴声悠悠扬，婉转轻柔，带着点哀怨。忽而，琴弦断了，一曲还未成。
这是子业送给她的琴，世上只此一把。她开始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果不其然，傍晚时分，管家说，她叔叔将子业杀死了。
子业死了，那是他从笑看着长大的弟弟啊，顽皮、任性、霸道、无礼，就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总要她看着才肯好好睡觉，他对别人嚣张跋扈，对她却从来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就这样惨死在亲叔叔的刀下。她站不住脚，差点瘫倒在地，幸好丫鬟及时扶住了她。
深夜，她辗转难眠，哭湿了枕头，她知道她也活不久了。
子业已死，叔叔定然想要斩草除根，自古皇权路上，沾满兄弟手足的鲜血。
那就由她为他做最后一桩事吧，算是成全了他心愿。她派人去将农家女的夫君杀死，将农家女接近了公主府，替他收入房中。那女子肌肤胜雪，纵然比不上她这个皇家第一美女，却也小家碧玉，有一番姿色。
赐死的旨意来的这样快，措手不及，一尺白绫是她最后的结局。太监问她，可有话要留给驸马。
她摇了摇头，“无”。
周围的皇宫小宫女在窃窃私语，说她这等淫荡公主，荒淫无度，罪有应得。
她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却留给他最深的印记，因为一个活人是争不过一个死人的。何戢一身将活在愧疚、感激、叹息各种复杂的感情中面对世人一次又一次提起她，每当他见到农家女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他便会想起她死的那日有多么决绝，一句话也不曾留给她。
“何戢，你看，你最后还是输给了我”。她心底对他说生前的最后一句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如她刚来到这世上一样，不吵不闹。
片刻，太监喊着“会稽长公主刘楚玉，薨”，尖声刺耳。
文／四月默（简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