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公元870年,一个家住荷泽之畔的盐商之子,也算一个乡村秀才吧,在唐朝科考需有后台支持的背景下,也许是没有找到合适的靠山吧,或真的为学问不济,反正是没有考中,然后写下了这首杀气腾腾而气势干云的七言绝句。说实话,在唐朝后期藩镇跋扈、中枢暗弱的情势下,这首充满戾气与阳刚、艺术也算上乘的作者如果被录取,对拯救时局也许是有裨益的。但历史没有假设,一个人或一群人与一个没落王朝的针锋相对的矛盾和故事就此开始。
此诗的题目是《不第后赋菊》,作者:黄巢。《旧唐书·列传·黄巢》起笔这样写:
“黄巢,曹州冤句(今山东菏泽西南)人,本以贩盐为事……先有谣言云:‘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及仙芝盗起,时议畏之……君长弟让以兄奉使见诛,率部众入嵖岈山。黄巢、黄揆昆仲八人,率盗数千依让。月余,众至数万……尚让乃与群盗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仍署官属,藩镇不能制……”
“努”的意思是把眼睛张大,使眼球突出。“金色蛤蟆”是蛤蟆里的优等,是一种形象的说法。蛤蟆虽小,却要搅翻天地。“昆仲八人”等于是偕家而赴,不留后路,足见其革命的决心。这支队伍从山东、河南、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南、湖北直到唐朝的老巢陕西,期间黄巢的组织领导能力逐渐显现,终至“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直到最后“大齐”代唐,达至胜利的顶巅。
“十三日,贼巢僣位,国号大齐,年称金统,仍御楼宣赦,且陈符命曰:‘唐帝知朕起义,改元广明,以文字言之,唐已无天分矣。‘唐’去‘丑’‘口’而安‘黄’,天意令黄在唐下,乃黄家日月也。土德生金,予以金王,宜改年号为金统。’……”(《旧唐书·列传·黄巢》)
此时的黄巢登至其个人政治生涯的顶端。也恰在这时,暴露了其农民、盐商的短视和局限,江山一朝取得,一切显得仓促而无准备,从思想、组织、军事、政治、作风等各方面暴露出巨大的漏洞,结局只能是给对手以喘息复苏的机会,而陷自己于极度被动。被动就要挨打,打下的江山就是水漂,忽闪那么几个,就得拱手归还,而再度落草为寇。可惜此一时,彼一时,情势再已今非昔比。假如从荷泽的起事是一条充满未知和诱惑,甚或埋藏充满了光明和希望的话,而此时的败逃则是一条不归路。末路穷途,且有强劲对手李克用、朱温等的围追堵截。
“巢贼大恐,收军营于故阳里,官军进攻之。五月,大雨震雷,平地水深三尺,坏贼垒,贼自离散,复聚于尉氏,逼中牟。翌日,营汴水北。是日,复大雨震电,沟塍涨流。贼分寇汴州,李克用自郑州引军袭击,大败之……残众保胙县、冤句……黄巢入泰山……至狼虎谷,巢将林言斩巢及二弟邺、揆等七人首,并妻子皆送徐州,是月贼平。”(《旧唐书·列传·黄巢》)
黄巢在长安当了三年皇帝后,被沙陀兵李克用等击败。此时复为流寇,走蓝田,商山,出华州,渭州。公元883年3月,占据蔡州。然后移兵击陈,军于项城(沈丘)。陈州久攻不下。朱全忠与黄巢战于鹿邑,黄巢又败。十一月,黄巢又围攻许州,势力遍及蔡州、陈州、许州、汝州、唐州、邓州、孟州、郑州、汴州、曹州、濮州、徐州、兖州等几十个州。黄巢围陈州差不多三百天,攻不下,884年4月退军故阳里。初三,东走取汴州,屠尉氏,进逼大梁,至于繁台,朱全忠与李克用联手击走之。初八,黄巢军在中牟北的王满渡渡汴水北走,朱全忠、李克用乘其半济,奋击,大破之,杀万余人。黄巢军将多降。黄巢也走入了他的死亡谷——狼虎谷,被外甥林言斩首送官而谢下大幕。
“巢逾汴而北,已巳(初九),克用追击之于封丘,又破之。庚午(初十)夜,复大雨,贼惊惧东走,克用追之,过胙城、匡城(长垣西南)。巢收余众近千人,东奔兖州……甲辰(十五日),武宁将李师悦与尚让追黄巢至瑕丘(兖州),败之。巢众殆尽,走至狼虎谷(属莱芜),丙午(十七日),巢甥林言斩巢兄弟妻子首……”(《资治通鉴》)
“……巢取尉氏,攻中牟,兵度水半,克用击之,贼多溺死。巢引残众走封丘,克用追败之,还营郑州。巢涉汴北引,夜复大雨,贼惊溃,克用闻之,急击巢河濒……巢夜走胙城,入冤句……”(《新唐书·逆臣列传·黄巢》
黄巢经历大的战争几十、上百次,最后在汴北封丘被李克用再击而败,从此兵败如山倒,终被外甥林言斩首而落幕,与930年后的法国拿破仑兵败滑铁卢如出一辙。
从上文可以看出,黄巢兵败北走,曾经两次过封丘(一次为“克用追击之于封丘”或“巢引残众走封丘,克用追败之”;一次为“巢渡河攻汴州,全忠拒守,克用救之……巢夜走胙城”,此次肯定也途经封丘),南自中牟而来,北从胙城而去,过封丘之处当两处,一处为柳园口或古城一带,另一处,也即再逃的那次应在封丘西部一带,因古从于店沿铁坡至梅家口一线有大道南北相通(南通汴州,北通胙城、北京)。
黄巢军队长期流动作战,没有稳定的后方,缺乏经济上的保障和群众基础,故而很难持久下去。史料记载:黄巢兵困陈州时,曾经以人肉为食,以至于不分男女、老幼,致使丘园荒芜,渺无人迹。这种杀鸡取卵、本末倒置、丧失天理的赌徒行为和流氓属性早已把自己抽空,而走向灵魂的不归路。灭亡是注定的,上述行为只是加快了时间进程而已。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是黄巢两首咏菊花诗的另一首,为《题菊花》。青帝也当了,桃花也开了,但终究是蕊寒香冷蝶难来、飒飒西风空自哀,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封丘地遂成黄巢命运乖张的拐点,其经验与教训,只有留给后人去细细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