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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元好问曾写过《论诗绝句三十首》评论前人诗风,其中第二十四首是评价北宋词人秦观的。诗中这样写道:“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元好问为人喜刚健风骨之作,如韩愈柳宗元等,因而在诗中以韩愈“山石句”反衬秦观的诗是“女郎诗”柔弱无力。当然,这毕竟是各有所爱的说法,但元好问也表达了秦观词作的另一个特点:美,美得如同“有情芍药含春泪”!
秦观的词当真是美,婉约的美、精致的美、凄清的美、风雅的美,朦胧的美,说不尽的美。北宋词至秦观方才有士大夫感伤抒情词之典范。在秦观之前,晏殊富贵、欧阳娴雅、小山空灵、柳永过俗、苏东坡则豪宕,唯秦观以其婉约凄美的意境表达文人士大夫的悲情,一时成北宋词坛争相效仿的对象。
秦观的词作情韵兼胜,表之于外便是典雅精致的词句,蕴之于内的则是深婉曲折的情态。便如下面这首《浣溪沙》,句句都美得精致,句句都如音乐、如画境。
浣溪沙
北宋·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漠漠轻寒上小楼”,起调很轻,很淡,而于轻淡中带着一种心灵上的感受:漠漠轻寒,似雾如烟,气氛萧索、寥廓、冷落,一派凄清!紧接着“晓阴无赖似穷秋”,在凄清的景上又涂抹一层暗淡的色彩,春愁如秋,更添寂寞凄寒!
上阕结尾一句“淡烟流水画屏幽”则写室内之景,举目四顾唯有画屏上淡烟流水,迷蒙清幽。外面春寒清冷,室内清幽孤寂,一股春愁油然而生矣。
下阕换头二句可谓是词中最美之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远眺窗外,飞花袅袅,迷离惝恍、细雨如丝,迷漫无际。见飞花之缥缈而忆残梦,看细雨蒙蒙起无边愁绪。
这两句将“梦”与“愁”这种抽象的情感以“飞花”、“丝雨”的画面表现出来,轻灵杳渺、意境不凡。且音律谐婉,诗意浓浓,精致小巧之间具备一种音乐美、诗意美和画境美。这两句被历代词家赞誉不绝,甚至有人评价道:“后叠精研,夺南唐席”,意思是,可以超越南唐二主!
结尾一句“宝帘闲挂小银钩”,似乎该是下阕首句,却倒装至尾句。这般倒装使得显得精巧别致,极富回环变化的结构之美。而于意境上使帘外的种种愁境,帘内的愁人更为分明,不言愁而愁意含蓄隽永,品之袅袅无穷。
这首词写的是细微幽渺且不易捉摸的春愁之情,但词人以细腻触微的词句,借具体的景物描写和将春愁表现得婉转含蓄。没有痛苦的呐喊、也没有深情的倾诉,更无沉湎往事的不堪,唯有“漠漠轻寒”的感受,对“淡烟流水”无限感触,对“飞花如梦”、“丝雨如愁”的体察,仿佛无我没有主人公的存在,而情感自蕴其中,愁绪无边无际。
秦观的笔法大致便如这首《浣溪沙》,写景美得精致美到极致,意境清幽凄婉,而情在境中,不须过多品读,自能代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