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刘彻四五岁的时候,已被老爹汉景帝刘启册封为胶东王。一天,他的姑母馆陶长公主刘嫖带着女儿阿娇来看他,说你喜欢阿娇吗?刘彻回答,若得阿娇,当以金屋储之。这就是“金屋藏娇”的来历。
其实,那时候,刘彻还只是个藩王,他的异母哥哥刘荣是皇太子,刘荣之母栗姬冠绝后宫。长公主刘嫖见风使舵,早忘了“金屋藏娇”的故事,前来拜见栗姬,想把女儿阿娇嫁予太子为妃,却碰了个大钉子。原来,栗姬虽然美艳诱人,却对环绕在景帝身边的那些嫔妃美人妒火中烧,对在景帝面前回护这些狐狸精的长公主一直心怀怨恨,待到长公主亲自上门开口提亲时,她不假思索就一口拒绝了。
遭到拒绝的长公主刘嫖鄙夷地望一眼栗姬,这才把目光投向了胶东王刘彻。刘彻的老娘王娡何等机灵精明之女子呀,一见长公主进门,大姐长大姐短喊个不停,对结亲之事满口答应。长公主的这次和亲之举,其实是一举两得:王娡与刘嫖,同时为子女定下了两桩亲事,一是刘彻和刘嫖之女陈阿娇,二是刘嫖次子陈蹻和王娡三女儿隆虑公主。
至此,景帝后宫里结成了两条看不见的“战线”:一是两对儿女,胶东王刘彻与阿娇,隆虑公主与陈蹻,自此结为鸳鸯;二是长公主与王娡自此结盟,景帝的后宫里,开始上演波谲云诡之连续剧,其总导演,正是景帝老姐、长公主刘嫖。
在长公主看来,她亲自上门提亲,是给了栗姬天大的面子,却被一口拒绝,她心底的窝火,肯定是翻江倒海。作为当朝皇帝唯一的同胞老姐,天下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俺老刘家的家奴而已,试问哪个敢不俯首听命?栗姬一介女流,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买老娘的帐,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长公主就不断在景帝面前数落栗姬之过,风骚风流不正经啦,高傲傲慢不懂事啦,盛气凌人不守规矩啦,如此等等。史载,汉景帝刘启是个比较温厚的皇帝,对那个跋扈奢靡胆大妄为的弟弟、梁孝王刘武,尚且百般呵护,对唯一的亲姐姐刘嫖,当然也是感情深厚,对她的那些说辞,不会句句听从,也不可能毫不在乎。这天,刘嫖告诉景帝,说栗姬与各位夫人、宠姬聚会时,偷偷让侍从在她们背后吐唾液诅咒,施用妖邪惑人的道术。在汉代,使用妖道诅咒是天大的罪名,景帝一听,脸色一变,他联想到栗姬老想独享专宠,不肯善待其他几位嫔妃与皇子,渐渐地心生气闷,开始对栗姬不理不睬。
与此同时,长公主每日在景帝面前夸赞王娡的优点,说她貌美如霞,心善如水,知书达理,德才兼备,将来定能母仪天下。景帝一听,恍然记起一件旧事:当初王娡怀孕时,梦到天上彤云密布,红日冉冉入怀,炫光满室缭绕,此必为天降吉兆也!——而王娡怀上的麟儿,正是胶东王刘彻!从此,更换太子的念头,开始在景帝的脑海里闪烁。
到了这时候,栗姬是连哭都找不到调调了。属于她的那些霭霭霞光,早已照临了王娡的轩窗。这个艳若桃李的王娡,堪称是个后宫狠辣老手,她用两桩自天而降的婚姻长绳,拴牢了长公主之心,进而把皇帝拉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她还要乘势追击,让儿子刘彻取代刘荣,当上皇太子。这时候,皇帝还没有下决心更换太子,她必须凌厉出手,一击致命!
前元六年(前151)九月,景帝的第一任皇后薄皇后被废黜,后宫主位空虚。这位薄皇后,当年由其祖母、汉文帝刘恒之母薄太后所指定,出自薄氏家族,是薄太后娘家的远房孙女,虽然端庄贤惠,却始终没有赢得皇帝宠爱,再加上凤体有恙,未曾生育,皇后之位岌岌可危。此次废后事件,令一直潜伏静观后宫局势变幻的王娡看到了千载良机,她决定采取果断措施。于是,她暗中派出贴身侍者,找到性情耿介的大行令,请他出面奏请立栗姬为皇后。
欲灭之,先举之。王娡的政治手腕,堪称诡诈奸险。这些日子,景帝经常夜晚把她揽在怀里,一边咿呀恩爱,一边诉说对栗姬的强烈不满。此时提议让栗姬上位当皇后,其后果如何,只有天晓得。王娡如此危崖弄险,端的是其心可诛啊!
这天朝会结束,大行令忽然朗声上奏:“自古以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景帝闻言,勃然震怒,厉声怒叱:“这是你该讲的话吗?”悍然下令处死。大行令乃古代官职,《周礼》记周朝有大行人、小行人之职,为掌四方朝聘宾客及使命往来之官。秦朝称为典客,掌管少数民族事务。西汉初年,百废待兴,高祖刘邦沿袭此职,景帝中六年(前144),改典客为大行令,麾下所属有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等。大行令可谓官高位显,只因多说了一句话,便导致身首异处,岂不悲乎?
这次“大行令被诛”事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景帝认定栗姬背后捣鬼,觊觎皇后之位,因此龙颜大怒,采取果断处置措施。景帝七年(前150年),太子刘荣被废,改封临江王。此后,王娡被立为皇后,其子刘彻被立为太子。景帝再也不想见到可恶的栗姬了。这个可怜的红颜女子,最后郁郁而终。
对于景帝后宫发生的这一连串波谲云诡的重大事件,作为皇帝枕边人的王娡早有预料。这位在人生路上跋涉已久的红颜皇后,决非等闲之辈。
王皇后是景帝的第二任皇后,关中槐里(今陕西兴平)人,若说其父王仲乃凡夫俗子一枚,其母臧儿却大有来历,她是西汉初年有名的异姓王——燕王臧荼的嫡亲孙女。正是在母亲臧儿的主持下,王娡在鲜花盛开的年纪,先嫁给了当地一个普通农民金王孙,生下一个女儿金俗,后来又跳出农门,钻进太子刘启的东宫,当上了太子妃。其跨越程度之大,直令人目瞪口呆也!
据说,兴平县有个相士名曰姚翁,算无遗策,百发百中,有一天臧儿把姚翁请来为女儿相面,老姚说:“此女乃是大富贵之人,可生天子。”臧儿一听,心花怒放,重赏老姚,随后把女儿从金家强行接走。金王孙怒不可遏,哪肯轻易把自家床上如花似玉的老婆放走?臧儿哪管金家如何,自顾上天入地四处钻营,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直到把女儿送到太子刘启东宫的卧榻之上,这才算告一段落。
臧儿如此强悍,盖因血管里奔流着其祖父臧荼的滔滔血脉。追根溯源,臧荼原是燕国旧将,秦末陈胜、吴广大起义,天下大乱,汉王刘邦与楚霸王项羽争夺天下,项羽分天下为十八路诸侯,臧荼乃项羽麾下骁将之一,被立为燕王。后来随着时局之变幻,臧荼归顺韩信,由此进入刘邦阵营。汉王五年(前202),刘邦击败项羽,项羽在垓下演绎了一出霸王别姬之悲剧,刘邦则在长安导演了一出土包子登上龙位之活剧。燕王臧荼与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长沙王吴芮、赵王张耳一起,共同拥戴刘邦登上皇帝之位,史称汉高祖。然而,即使晋位汉高祖,刘邦的流氓习气依旧,他开始大肆捕杀项羽旧部,臧荼作为项羽御封的十八路诸侯之一,料定难逃罗网,被迫宣布反汉,以作垂死挣扎,刘邦亲率大军征伐,臧荼被杀,刘邦的发小卢绾被封为燕王。令人怅惘的是,这位新任燕王卢绾,最后也背叛刘邦,带领家人投奔了匈奴,被封为东胡庐王,死于该地。
臧荼育有一子,名曰臧衍,正是臧儿的老爹。这位大汉“红二代”,虽然在历史上并未留下什么可圈可点的业绩,但他的女儿臧儿,却为汉王朝生下了一个非凡女子王娡;他的外孙女王娡,又为汉王朝生下了一个横绝时代的统治者——汉武帝刘彻!
然而,绚烂归之于平淡,甚至转换成惨淡,那也是转瞬之间呀!时光之巨轮,呼隆隆转动,磨平了丘陵,磨灭了幻想,也磨碎了许多人的脊梁骨,磨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人生变故。证之于大长公主刘嫖,以及其女、武帝皇后陈阿娇悲欣交集的人生之路,可谓意味深长矣!
追想当年,刘嫖与王娡联手,一举扳倒栗姬与太子刘荣,王娡跃登皇后之位,刘彻晋位太子,并最后继位当了皇帝;长公主刘嫖跃升为大长公主,尊称为窦太主;陈阿娇先当太子妃,随后顺理成章荣升为皇后。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她们的设计在运转;地球,似乎也在围绕着她们的计谋在转动。
然而,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此后的世事抟转,似乎是在证明这句话的无比正确。
因为在拥立武帝为储君这件事上的“巨大贡献”,大长公主恃功而骄,无休止地索取回报,不择手段地攫取钱财,惹得武帝心生厌恶;陈皇后生性骄横善妒,颐指气使,虽然独霸皇帝之龙体,夜夜春宵,日日生津,肚皮却很不争气,始终没能生出一男半女,花了9000万钱治疗不孕症,却始终不见成效,皇帝对她的宠爱,也在随着时间慢慢衰退。
建元二年(前139),武帝姐姐平阳公主给弟弟进献了一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歌女卫子夫,武帝初尝之下,惊为天人,从此夜夜颠鸾倒凤。陈皇后闻讯,妒火中烧,大吵大闹,寻死觅活,惹得皇帝龙颜溅朱,拍案大怒。第二年,卫子夫怀了武帝龙种,日益娇宠,娇喘吁吁,弥漫后宫,陈皇后气得眼泪直流,却又莫可奈何,大长公主刘嫖心疼女儿,于是策划抓捕卫子夫亲爱的弟弟卫青,要置之于死地,以解心头之恨,幸得公孙敖拼死相救,卫青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元光五年(前130),万般无奈的陈皇后,为了挽回皇帝之心,竟然找来楚服等巫者,施以巫蛊之邪术,祝祷鬼神,祈求皇帝回心转意。不幸的是,此事被武帝察觉,下令穷究此案。在当时,巫蛊属于大逆之罪。酷吏张汤严加拷问,最后诛杀三百余人。武帝从此对皇后恩断义绝,赐书痛斥:“皇后不守礼法,祈祷鬼神,降祸于他人,无法承受天命。应当交回皇后的玺绶,离开皇后之位,退居长门宫。”
至此,居皇后之位11年的陈皇后,被宣布废黜,随后遣送到都城郊外的长门宫,将息度日。到了这一步,陈皇后之母大长公主深感惶遽,向武帝叩头请罪,可是,晚了!尽管武帝好言相劝,终究不过是安慰一下从前的丈母娘而已。元光六年(前129),陈皇后之父堂邑侯陈午去世,元鼎元年(前116),大长公主去世。几年之后,满怀凄楚的陈皇后阿娇,就在孤独寂寞中熄灭了生命之灯,在长门宫黯然辞世。只消几年光景,曾经绚烂如霞、万人仰慕的陈皇后,就彻底结束了她的尘世之旅,离开了这个充满了爱恨情仇、是非恩怨、诛戮杀伐的世界,在霸陵郎官亭东侧永远长眠了。愿她的灵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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