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皇上来了。”小宫女轻声说。
还没等拒绝，她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进来了，近了。她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身患重病，看情形将不久于人世。喜的是，皇上没有忘了他，更没有嫌弃她。只是，自己病重憔悴……想到这里，她连忙用被子蒙上脸。
她是李夫人，是那位因一首歌而被汉武帝宠爱的北方佳人。皇上嘛，当然就是我们英明威武，又有本事又好色的汉武大帝了。
汉武帝来到李夫人床前，看到她蒙面而卧，转身问宫女，“夫人睡着了？”
宫女摇摇头。被子里传来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他坐在床边，轻轻地掀了掀被子，却发现她紧紧地抓住，紧紧地蒙着自己。
抽泣声越来越大。他拿开手，等着她平静。
终于，她说话了，“皇上，妾身这病容貌尽毁，恐怕吓着皇上，只求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善待我们的儿子和我的兄弟们。”
汉武帝笑着答道：“面对面说不是更好吗？拿开被子，我要你当面告诉我。”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何曾这样温柔地说话？当年的陈阿娇、卫子夫，哪一个享受过李夫人这样的待遇？她清楚，但她更知道自己的位置。她要做人生一个最后赌注。赢了，她的儿子和兄弟都将前途无量；输了……她不敢想。
她不能输！
他还在等着她，等着见她一面。可是，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容颜。
隔着被子，她唱起了那首著名的歌：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歌是她哥哥李延年专门为她写的。因为这首歌，她得以进宫，得以受宠。她很明白，皇上看上的，是她的容貌。如今，病中的她已是昨日黄花，她不能让现在的容貌毁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
汉武帝和着她的歌声打起了节拍。他想到的是她的美貌，她的舞姿，还有她曼妙的歌喉。如今，歌喉虽有些沙哑，但依然是旧时模样。人呢？他要看她最后一眼，留下最后的念想。
歌唱完了。有一阵可怕的沉默。她和他都很执着。
还是她打破了沉默。“皇上还是回去吧，古人说，不修容貌，不见君父。我不敢不尊古训、守妇道啊。”
这个聪明的女人，拒绝都这么有理。可他还是不想放弃。“让朕见一面，不但封你兄弟高官，还赏赐千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知道，他不仅是诱惑，更是低头。但她也是有底线的，她的爱即使卑微到尘埃里，都要守住底线。这是她的原则，她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封不封官还不是皇上一句话吗？跟见与不见有什么关系。”说完，她转头向里，一声接一声的哭泣，再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他何时遭到过这样的拒绝！骄傲的心被刺伤，他恼怒地拂袖而去。
脚步声渐远，她拖着柔弱的身躯爬起来，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叫一声“皇上……”紧接着，一阵咳嗽，一口血痰，她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宫女们一阵慌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一个小宫女急中生智要去找太医，被另外一个大一点的宫女呵斥住，“连皇上都得罪了，还去找太医？哪个太医敢来？”
好半天，她平缓下来。
退去宫女，她姐姐问：“为什么不见皇上一面？”
她苦笑着叹一口气，“我从进宫到受宠，凭的全是这张脸。如今病重，这张脸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与光泽，如果被皇上看到，他在以后想起我时，就会想起我的病态，以前的美丽就成为零。与其让美丽成零，不如不让他看，让他在记忆中留下的，都是我最美的容颜。”
事情以后的发展真的被李夫人猜中了，她赢了。
她死后，汉武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越来越想念，让人把她的画像挂在甘泉宫天天观看，天天想念。想念至极时，让道士招魂，并为之作诗谱歌，又亲自作赋以示怀念。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这时候的他，哪里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分明是一个痴心的男人，苦苦思念着自己的爱人。她赢了，那个狠心肠对待陈阿娇、卫子夫和钩弋夫人的他，也有内心柔软的时刻。
这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北方佳人，已经深深地印在他心里，印在他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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