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漫长的中国古代史,我们不难发现,从秦始皇所谓的“焚书”到清末外来入侵者的洗劫和破坏,中华文化经历了数次毁灭性的摧残。若用更加严苛的的目光来审视,就连伟大的孔子在编纂《诗三百》时也多多少少对之前的文化带来过不可逆的破坏。然而,历史上几乎再也找不到另外一次像《四库全书》修订那样的耻辱了——贻害无穷,却被渲染成一大历史功绩。
公元1771年,因罪被发配到边疆地区的纪昀突然被召回京城委以重任,即便能够隐隐感觉到这次机会能够逆转自己的命运,拯救接下来数十年的人生,但纪昀大概无法预料,正是这个机遇在从此以后的千百年里彻底摧毁了他的清名。这一年,乾隆正式开启了《四库全书》的编纂计划,“罪臣”纪昀被任命为主编。乾隆作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究其原因,我们不妨从纪昀的生平看起。
纪昀,就是我们所熟知的纪晓岚,从小便被贴上了“神童”和“才子”的标签。他7岁时便参加童子试,成绩优异而名声大噪;过早出名似乎并不是彻底的好事,21岁的他就因自满而落榜,25岁时又恃才放旷而得罪考官,连考场都没捞着进。其间又因多位亲人故去,纪昀为守孝而不得不多次放弃考试。直到31岁时,他才得到了一个翰林院庶吉士的官职的官职。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庶吉士”在清朝并不算边边角角的闲职,相反,能够成为庶吉士的人都是从科举考试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才子。他们被视为国家未来的栋梁,极有可能被提拔为皇帝身边的近臣,或是为皇帝讲解经典,或是代笔起草诏书。明朝时,不少庶吉士经过提拔最终进入内阁。不过,好不容易混到这一步的纪昀并没有得到多少青睐,即便是入仕后的许多年里,他其实混得也很糟糕,只能低调地做一名本本分分的文官,编撰梳理书籍,连面见皇上都是一种奢望。总而言之,纪昀人生的前半段高开低走,显得十分落寞。
不过,即便是没有得到令人炫目的晋升速度,但好歹也“近水楼台先得月”,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纪昀在官场小心翼翼地摸爬滚打,没犯什么大错的他也稳中有升。1756年,纪昀伴驾热河,随后,他几乎以每年一小级的速度得到提拔。1762年,纪昀有幸伴驾了历史上那场著名的乾隆南巡,此时的他因才华而受到了乾隆的赏识。当年5月,纪昀被调往福建担任提督学政,这个官职对文官来说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了。1768年,因父亲病故而守了三年孝的纪昀重回官场,此时,乾隆皇帝终于认识到,以纪昀的学识和才华,让他担任地方官是一种浪费。因此,在皇帝本人的提点下,纪昀得以回到皇帝身边,还被提拔为侍读学士。
得到皇帝宠信的纪昀眼看要迈入人生巅峰,偏偏在此时,他遭遇了一场惨痛打击:根据《清高宗实录》,1768年6月,两淮盐政卢见因营私贪污等罪行遭到揭发,纪昀与其有染而受到牵连,被发配到乌鲁木齐一带服刑赎罪。眼看这辈子就要这么玩完了,他突然接到了被召回京的谕旨。原来,皇帝心血来潮,决定要编纂一部足够宣扬其功绩的大典,他需要一个“合适”的、能够明白他所想所愿的人来担任主编。熟悉历史的朋友大概会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三个半世纪前,踌躇满志的明成祖朱棣也要编一部类似的书。朱棣任命名满天下的才子解缙担任主编,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后者却宁愿用生命捍卫文人的那份清高,经过无数次修修补补的《永乐大典》最终还是保留了历史最质朴的模样。乾隆心里清楚,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避开“解缙”们。正在此时,清朝名臣刘墉的父亲,也就是当时以刚正清廉而著称的重臣刘统勋动了恻隐之心,他隐晦地提点了一番:圣上,您心目中那个完美的人选,正在新疆的大漠里喝西北风呢!
1771年6月,纪昀回到了繁华的京师,珠巢街的车水马龙令他感慨不已。这次劫难令纪昀感慨良多,他脑子里大概满是四个颤抖的大字——谢主隆恩。2年后,纪昀被任命为《四库全书》馆总纂官,在皇帝的一声令下,各种典籍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被运送到皇家书馆中,一时间,这儿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文化殿堂。然而,纪昀为了让《四库全书》得到乾隆的满意,他利用职权之便对典籍进行了大幅度的删改。仅官方记录在案的,就有超过2600部珍贵古籍被毁,纪昀与他的同僚们从浩瀚的文化宝库中抽筋扒皮般地搜刮着有利于清朝统治者的只言片语,然后将剩下的付之一炬。
为了让清朝的统治显得名正言顺,明朝的书籍自然而言成了重点照顾对象,以《天工开物》为例,这本与政治完全不沾边的书都遭到彻底破坏,许多记录着有利于民生的“先机科技”就此失传。章太炎和鲁迅先生对《四库全书》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宣称纪昀拿着乾隆御赐的刀,借一部《四库全书》彻底阉割了中华文化。
《四库全书》满是乾隆意志的产物,然而从成书的那一刻来看,纪昀才是最大的受益者:“罪臣”在极短的时间里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他先后任编修、左庶子、兵部侍郎、左都御史等官职,甚至一度成为礼部尚书这样的部长级大员。即便是在1774年,纪昀受到次子渎职拖欠赋税的影响而官降三级,他的仕途也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1779年3月,纪昀被提拔为太子詹事,次月又加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官至从二品,真正地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
按理说,年少出名的纪昀应当是熟读四书五经,对中国传统的礼仪道德深谙于心才对。提起中国古代人文的风骨,我们总能自然而然地想到解缙、方孝孺与文天祥们。那么,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从“文人”到“犬马”的角色转变的呢?实际上,纪昀熟读圣贤书,他从来都不是一位“圣贤人”,他甚至连一个正经人都算不上。
据记载,《四库全书》编纂期间,纪昀放荡的私生活一点也没有控制。据说他只要有一天不近女色便会“两睛暴赤,颧红如火”,脑袋红的就像要爆炸一样。乾隆得知后莞尔一笑,当即御赐两名美貌宫女左右“服侍”。不仅如此,纪昀一生娶了一妻六妾,每晚都要纵欲把欢。即便到了这种程度,他还要隔三差五地跑到外边“尝尝鲜”。只要有一天没能如愿,他就会出现抽筋、皮肤开裂等症状。一个大老爷们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令人咋舌。同样读圣贤书,既能诞生王守仁这样的君子,也能出现诸如纪昀、朱熹这类人,历史的多变实在是耐人寻味。
实际上,人们对纪昀的好感,除了他真真切切的才华外,当今许多影视作品的戏剧化也是一个主要原因。他在电视剧中刚正无私,斗贪官劝皇帝,体察民生疾苦,不惧权势,深受喜爱。实际上,真实的纪昀却是个恰恰相反的人。
历史上,纪昀比和珅年长近20岁,后者是个根红苗正的官二代,纪昀摸爬滚打的几十年才混到位极人臣的地步,即便如此,他仍没十足的资格同和珅亦敌亦友。纪昀对和珅可谓是十分巴结,而他的生活作风比和珅真的好不到哪儿去。史书中记录纪昀嗜肉如命,顿顿都要吃肉,每次吃饭先拿肉填饱肚子,蔬菜和五谷只当消遣的零食。“面或偶尔食之,米则未曾上口也。饮时只猪肉十盘,熬茶一壶耳。”粉饰之下的“乾隆盛世”实际上灾祸频频,不少地方的百姓饭都没得吃,饿殍千里,纪昀也从未表露出一丝怜悯。
虽然人品平平,但纪昀的才华却是实打实的。他一生参与了诸多书籍与史录的编纂,除争议极大的《四库全书》外,《热河志》《平定两金川雅》《平定两金川颂》《契丹国志》《河源纪略》等都出自其手。值得一提的是,纪昀还写过一部名为《阅微草堂笔记》的小说,此书也曾借故事对方式社会的黑暗揭讽一番,大概是他内心深处的文人情节未泯吧。此书曾一度与《聊斋志异》并称“双壁”,然而时至今日,《阅微草堂笔记》早已沦为泛泛,备受纪昀批评的《聊斋志异》却仍家喻户晓。
纪昀的才学是真实的,但他为了荣华,甘心卑躬屈膝充当犬马。这样的做法为他换来了官爵与财富,但却无法真正地摆正他的地位。就连乾隆提到他时也说:“纪昀本系无用腐儒,不足具数。”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角色来看待,只是利用他的能力为自己的“盛世”增砖添瓦罢了。教科书如今仍在宣扬乾隆泡沫般的浮华盛世;纪昀死后的数百年后,依靠几部电视剧就彻底“洗白”,成了不惧奸恶的清官能臣;他们给中国文化带来的损失却很少有人提及了。
《四库全书》本身具有非常的文化研究价值,这一点我们当然不能否认;遗憾的是,至今有数不清的人仍以为它的出现百利而无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