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落魄中坚守的幽独精神,是以他内心的安然坦荡为基础的,而且,在他看来,人生的悲乐之故,往往不取决于其境遇和地位的好坏高低,而在于一个人内在的心境与修养,这从苏轼被贬黄州时所作的《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便能看出来。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词作通篇都在表达对“快哉亭”的理解,结构突破了“上景下情”格套的限制与束缚,上下片贯通一气,浑然一体。筑亭本为景观,这首词便以主要篇幅,从虚实两个方面,描写身居快哉亭所见的令人快慰不已的江山胜景。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这两句是写实。傍晚时分,临窗远眺,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江水染丹霞,青天接碧水,令人想起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他十分感激张偓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叙写不分彼此的真挚友谊,又兼顾碧水霞光映染亭窗的赏心悦目的美景。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这样的胜景,让他不由得忆起了扬州的平山堂,忆起了建堂的恩师欧阳修。苏轼深情地回忆起和恩师同登平山堂的一幕幕画面:眺望江南秀丽山川,观赏堂下浩淼烟波,遥望远天孤鸿远翔,奇峰秀水就如同在枕席之下,让人顿生豪情。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宽阔的江面上水波不兴,清澈平静如镜,碧绿的山峰倒映在江水之上,辉映荡漾,令人心旷神怡。“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风云突起,波涛汹涌,江面上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极为引人注目。你看他驾着一叶小舟,迎着风浪,勇敢地搏击,出没于惊涛骇浪之中,令人心惊汗出,又顿添不少豪情与奇趣,同时,也似在暗喻着自我与友人的形象。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兰台公子”指的是做过兰台令的宋玉。宋玉曾陪同楚襄王游兰台宫,忽然风起,楚襄王高兴地说:“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答道:“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楚襄王不解,宋玉便解释道:“大王之风”,吹过的地方是花园池苑,亭台楼阁,能“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所以称作“雄风”。“庶人之风”经过之地,则破屋陋舍,蚊虫污水,会使人“生病造热”。只能称作“雌风”。宋玉说不同处境地位的人享受的是不同的风,有讥讽意。苏东坡认为宋玉硬把风分为雌雄,是不解庄子“天籁”之说,这是否意味着要批评宋玉,翻宋玉之案呢?当然不是,这里只不过是借题发挥,抒发感慨而已。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浩然气”就是指孟子所说的浩然正气,它“至刚至大,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是无愧于天地的一腔正气,不屈不挠的品格节操。这两句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胸中有一点浩然之气,哪怕身为庶民,沦为迁客,也能享受到大自然带来的这种“快哉”之风!只要秉持节操,胸怀坦荡,就无往而不适,无时而不快。
全词紧扣“快哉”二字,写景抒情均有奔放洒脱的气势,情景相映相衬,境界雄奇高远,令人振奋而豁然开朗,明代文学家杨慎对本词最后一句颇为欣赏,他评价说:“结句雄奇,无人敢道。”(杨慎评本《草堂诗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