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李白初入长安。贺知章早闻其名，及见其人，大为叹赏。待读毕《蜀道难》，“谪仙人”之名就此与李白相伴。

贺知章拉着李白，到长安市上痛饮狂歌，酒酣耳热之时却发现身上钱不够。贺知章二话不说，解下玄宗皇帝赏赐的金龟递给店家，添酒回灯，与李白继续煮酒论诗。

这一年，贺知章72岁。十几年后，贺知章在家乡辞世，李白闻此噩耗，奋笔写下了《对酒忆贺监》：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今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李白《对酒忆贺监》（二首选其一）

就在贺知章去世的这一年，李白也告别长安，从此再没有踏上这片土地。

清谈风韵，超拔群类

在唐高宗与武后的治理下，大唐一派欣欣向荣。在这片国土上，有志之士无不渴望建功立业。而当时的大唐，也给了人们一片梦想的乐土。

那一年春天，贺知章放下书卷、走出书斋，只见满目垂柳，窈窕婀娜。他喜不自胜，《咏柳》以记下心中的感动：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贺知章《咏柳》（二首选一）

那时的贺知章很年轻，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三十六岁那年，贺知章考中进士，后在远房亲戚陆象先的推荐下，成为太常博士。

陆象先为相，风流倜傥，曾对人说：“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而烦耳。”他不屑与庸人为伍，却独爱贺知章。

贺知章尚清谈，陆象先雅爱其词，甚至到了“吾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贺知章清谈风韵，在官场上却始终没有找到大展拳脚的机会。时光如梭，一晃就是三十年。

纵诞侍郎，风流学士

贺知章入仕时，踌躇满志。面对欣欣向荣的国家，他感到自己的仕途如同这个国家，正是《晓发》之景：

江皋闻曙钟，轻栧理还舼。

海潮夜约约，川雾晨溶溶。

始见沙上鸟，犹埋云外峰。

故乡杳无际，明发怀朋从。

——贺知章《晓发》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唐玄宗准备封禅，六十七岁的贺知章，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晓发”。

封禅大典马虎不得，须礼数周备方显隆重。玄宗想起了贺知章，任命他为礼部侍郎，加集贤院学士，参与这次封禅大典的筹备。

封禅大典进行得很顺利，君臣尽欢。看起来，贺知章的仕途从此一马平川，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封禅后的第二年，惠文太子李范辞世，身为礼部侍郎的贺知章，负责甄选人手、筹备葬礼。但在甄选的过程中，贺知章“取舍非允”，引起大家不满。勋贵们集中在礼部衙门抗议，贺知章竟然架着梯子爬上墙头，以此“居高临下”来处置这起事件。

舆论大哗，贺知章也因此被贬。但不久之后，贺知章又重新做回侍郎，兼秘书监，同时保留集贤院学士。

当贺知章被玄宗提拔为礼部侍郎、加集贤院学士的时候，宰相源乾曜曾问推荐贺知章的张说：贺公今日升迁，礼部侍郎与集贤院学士，二者孰为美？

张说答道：侍郎不过是世俗的官阶，学士怀先王之道、经纬之文，侍郎怎么比得上学士呢！

这话传到玄宗耳朵里，大为赞赏。但从此以后，玄宗对贺知章的定位，便由侍郎转向学士了。

盛唐贺监，四明酒客

贺知章心里清楚，自从玄宗给他秘书监的职位开始，自己便无缘宰相了。但盛唐毕竟是建功立业的年代，即使自己无缘，贺知章也希望友人可以去边塞立功，出将入相。

那一年，友人准备出塞从军，为大唐建功立业。贺知章执手相送到灞桥。折柳之际，他写下一首《送人之军》：

长经绝脉塞，复见断肠流。

送子成今别，令人起昔愁。

陇云晴半雨，边草夏先秋。

万里长城寄，无贻汉国忧。

——贺知章《送人之军》

自己的抱负，全寄托在了出征的友人身上，而贺知章自己，则回到长安市上，纵酒为乐。

在长安，他“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颠”，既狂且乐，全然没有一个从三品高官的仪态。

当时，贺知章与李白、张旭等人并称“饮中八仙”，而其中又以贺知章“年最高”，他一出场，还未开饮便是醉态，及饮一觞，更是“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明 唐寅 【临李伯时饮中八仙全图】局部

秘书监虽居高位，却是闲职，虽无冗务，宠遇却隆。于是，贺知章与一群达官显贵，终日饮宴，他没有王维的辋川别业，单喜在长安市上，与三教九流痛饮狂歌。

一日，友人邀请贺知章去长安郊外的家中做客。主人盛情款待，自然免不了一番痛饮，贺知章开怀至极，醉书一首《题袁氏别业》：

主人不相识，偶坐为林泉。

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

——贺知章《题袁氏别业》

而他这熏熏醉态，也感染了“饮中八仙”之一的李白，十几年后，李白也“主人何须言少钱，劲须沽取对君酌”，醉中赋诗，承继了贺知章的衣钵。

季真归道，耄耋还乡

天宝三载（公元744年），八十六岁高龄的贺知章，忽生大病，数日不起。正当贺知章以为行将就木之时，病却奇迹般地好了。

贺知章顿觉：人生如梦，似幻不真。

于是，贺知章上书唐玄宗，请求玄宗恩准自己辞官归家，入道修真。玄宗见贺知章已是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便恩准了他的请求。

离开长安的那一天，玄宗皇帝专门作诗一首，以赠贺监。正在贺知章准备谢恩之时，只见太子李亨率文武群臣来送他，一直等贺知章消失在视野中，群臣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乡，面对着波澜不惊的鉴湖，贺知章长叹一声：五十年后，终于又从长安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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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身边走来几个垂髫少年，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有大胆的娃儿走上前去，问贺知章到底何所从来。贺知章见到此情此景，感慨万千，提笔写下了《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回乡偶书》（二首选其一）

故乡的故人早已不在，五十年来一点都没有变的，只有亘古的乡音。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贺知章舍宅为观，身居其中，以修清虚之业。

未几，贺知章病逝于千秋观中，年八十六。

两年后，离开长安的李白打算去越州永兴（今杭州市萧山区）拜访贺知章，不料在中途从友人口中得知，贺知章早已去世。李白悲痛之余，写下了《重忆一首》，追悼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

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

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

——李白《重忆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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