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纵踪未曾闲,五岳游完鬓乍斑。却出长城万余里,东西南北尽天山
一首《出关作》,言语朴实却将作者洪亮吉的豪情万丈描绘的淋漓尽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洪亮吉雅兴颇高,在游玩三山五岳,其实不然,这是洪亮吉被朝廷贬黜、发配伊犁充军时做的一首诗。此情此景还能做到这般洒脱,也就洪亮吉了!
洪亮吉其人
是洪亮吉是江苏武进人,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士大夫之家,所以,从小就被灌输了“忠君爱国”的士大夫思想。他6岁时父亲去世,由此开始寄人篱下的艰辛生活,虽然是在外婆家,但是“食淡衣粗,视同佣保”,即便如此,他的母亲依然要求他刻苦读书,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在母亲的约束下,洪亮吉从来不敢懈怠,小小年纪就能诗善对,闻名乡里
然而命运就像在和他开玩笑似的,他多次科考都名落孙山,生活过的更为窘迫,后来不得不靠着给人教书、写文章谋生。在此期间,他认识了一批博学多才的士子,像黄景仁、孙星衍、法式善等人,并在这些人的推荐下,先后到安徽学政朱筠、陕西巡抚毕沅等幕府做了幕僚。
乾隆三十九年,山东王伦起义失败后,席卷川、陕、鄂等地的白莲教起义震惊全国,尤其是打出的“官逼民反”旗号,不但招徕了更多农民的加入,也深深触动着士子文人们的思想,使他们开始对朝政产生不满
乾隆五十五年,洪亮吉以一甲第二名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充国史馆编纂官,后来还担任过顺天乡试同考官、贵州学政等职务。嘉庆元年,被调上书房行走。
如果洪亮吉能就此安分下来,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虽谈不上前途光明,但衣食无忧还是可以保障的。然而,小时候的经历让他体会到民间疾苦,白莲教起义让他看清了朝廷的弊政,再加上读书人的迂腐和执拗,这些时刻都在刺激着洪亮吉那颗不本分的心。恰在此时,嘉庆皇帝又给了他一个“师出有名”的天赐良机
嘉庆“求诏书”
乾隆去世后,嘉庆亲政,为了改变乾隆晚期遗留下来的弊端,他迅速出手扳倒了和珅。乾隆时期,和珅总揽朝政,欺上瞒下,甚至随意克扣奏折,使民怨民生不能如实上达天庭,也使奏折制度名存实亡。为了扭转这个势头,嘉庆扳倒和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诏求言:
俱颁诏旨求言。盖以九州之大,居民之众,机务至繁,兼听则明,偏听则弊。若仅以一二人之言,即使出于至公,不能周知天下之务,况未尽公也......是以圣德如皇祖皇考践祚之初,即以求言为当急......特此通榆,凡九卿科道俾奏事之责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封章密奏
(《嘉庆上谕档》)
这封“求诏书”就像一针兴奋剂,让那些从来不敢言政的士大夫们欣喜不已,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用朱笔写下了对时局的看法和对朝廷的建议。洪亮吉也不甘落后,将他的谏言递交成亲王转奏,其中写到:
人才至今日消磨殆尽矣。数十年来,以模棱为晓事,以软弱为良图,以钻营为进取之阶,以苟且为服官之计,由所遭者,无不各得其所欲而去,以定衣钵相承牢结而不可解……士大夫渐不顾廉耻
(《迄假将归留别成亲王报言时政启》)
可以说,洪亮吉的观点直中当时弊政的要害,字字符实、句句得体,更表现出一个士大夫忧国忧民的思想,就这个出发点而言,即使不被朝廷采纳,也断不会遭到打压,可洪亮吉在后文中的指责却有点“冒犯天威”:
自古以来,虽尧舜之主,亦必询四岳,询群牧。盖恐人之聪明有限,必博收众才,庶可无失事。而今,裁不过一二显要,仍不免一偏之见,一面之词
意思就是说即使尧舜也会听从众人建议,但是如今朝廷采纳建议的人无非是军机大臣、大学士、九卿会议,这很短浅,而且他指责嘉庆皇帝“视朝稍晏”以至于“俳优近习之人,荧惑圣听者不少”,这样,他就把朝廷某些弊政的原因给归咎到嘉庆帝身上。
在上完这个折子之后,洪亮吉已经做好罢官受惩的准备,并与知交告别,“同人皆惧叵测”。大家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因为清朝刚刚经过“文字狱”的“洗礼”,士子们目睹了太多的“莫须有”,更何况如今洪亮吉矛头所指之人正是皇帝,一念之间就能让你阴阳相隔;而事实也证明了其他人的担忧,嘉庆帝看完奏折勃然大怒,认为洪亮吉“其言皆无实据,且语无伦次”,将他革职,交军机处会同刑部严审。看到皇帝这个强硬态度,那些官员很快就给洪亮吉安置了“大不敬”的罪名,拟斩立决。嘉庆帝为彰显仁慈,免予死刑,将洪亮吉发配伊犁。
洪亮吉在发配途中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作,像《安西道中》、《天山歌》、《行至头台雪益甚》、《伊犁记事诗四十二首》等,开头的那篇《出关作》也是这时所写
成就
洪亮吉在当时颇具影响力,并不单单是因为他的上谏和诗作,他在反对迷信和审视人口问题上的观点也引领了当时的一股潮流
一:反对迷信
洪亮吉在历史上也被称为“哲学家”,当时“哲学”的定义很狭隘,指的就是反对唯心主义有神论
“盛世”晚期,在乾隆的推崇下,不少官僚和士大夫“皆惑于因果,遁入虚空,以疏食为家规,以谈禅为国政”,甚至还出现了“出则官服,入则僧衣”的可笑情景。洪亮吉针对这种现象明确指出,山川、社稷、雷电等皆是自然现象,更无神鬼之说。他在流放伊犁惠远时,还专门住进一间“鬼屋”,以此来释怀当地人对神鬼的推崇。他认为神鬼之说不过是“托其名以示神,假其号以求食”;
另外他还反对“天命论”,他认为人的生死都是一种规律,根本没有“轮回”、“报应”,“天命”之说也只不过是“圣人为中材一下之人立训耳”,这些说辞的目的都是为了控制人们的思想;
洪亮吉在哲学思想上的另外一个重大进步就是反对“目的论”,在他看来,万物皆是平等,没有“天生百物专以养人”一说,他认为自然界所有百物、包括植物都不是天生“乐为人食”;
现在看洪亮吉的思想可能没什么特别之处,那是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不同,我们早就接受了唯物主义论点,但是在当时,这种观点却十分“超前”,即使在欧洲,“目的论”依然“统治了19世纪的上半叶”,甚至到了19世纪末,很多学校还在传授这个僵死的自然观
严格来讲,洪亮吉抛出“无神论”的时候就已经很难被朝廷所接纳,因为皇帝麻痹人们思想时总是以“天子”自居,寓意就是上天安排的,让人们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安排,强调的就是“神”的存在;包括满清后期的太平天国,它发展之初不也是动不动就来个“天父上身”来迷惑众人吗?这都说明当时人们迷信思想非常强烈,而洪亮吉却要打破这个平衡,所以,他势必会遭到排挤和打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二:人口问题
乾隆六年,统计的人口数字也只有一亿四千三百四十万人,而到了乾隆六十年,这个数字就达到了三亿,增长了一亿五千多万。什么概念?乾隆朝用54年的时间就赶超了数千年的积累。这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反而认为这是“盛世”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之一、大加歌颂。白莲教大起义是怎么发生的?就是因为人口数量剧增打破了与土地、粮食之间的平衡,没有田地的百姓不得不将目光转向荒无人烟的山岭地区,如果恰好出现几个有心人,利用宗教思想进行煽动,想不乱都难。
目睹了白莲教之乱的洪亮吉对人口增长的忧患比任何人都强烈,他说:一人之居供以百人、一人之食供以百人,“此吾所以为治民之虑也”!还是那句话,如果他单单是提出了这个忧虑未尝不可,但是他却以此为切入点,对贵族、地主阶级进行了批判,他指责贵族、豪绅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一人居百人屋,一户占百人田”,造成的影响就是百姓流离失所;他还指出,“一家饥寒,忧及邻里;四民饥寒,忧及社稷”,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移民、垦荒等建议,可惜,他的这种忧虑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同
“反神论”得罪了皇帝,人口问题又牵扯到了贵族乡绅,洪亮吉几乎得罪了所有能向朝廷谏言的人,连条“后路”都没有给自己留,所以,他的结局也就不难想象
赦免
洪亮吉被发配伊犁后,以山水为乐,倒也自在。十个月后,嘉庆帝发现自从把洪亮吉发配充军后,进谏之人越来越少,本来大力改革的奏折制度又陷入乾隆晚期的死循环,为了广开言路,他借故赦免了洪亮吉的“不敬之罪”,但是却也不再录用,而是让其返回原籍,并指示江苏巡抚留心察看、严加管制,还限制出境。
洪亮吉从新疆回到家乡后,意志消沉,一度闭门不出,但是忧国忧民的思想却从未消失,他挥笔写下“上愁国计虚,下苦民俗偷”,这也是一个士大夫对国家真挚情感的真实写照;除此之外,他还始终关注着国家的安危,1808年7月,英国侵略者侵占澳门时,他写下我“一卷先成救世方,属国舟船归海道”的诗句。不幸的是,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结语
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历代的士大夫就被钉在了“忠君爱国”的耻辱架上,哪怕皇帝昏庸无道、甚至导致亡国,做臣子的也不能有丝毫怨言,而且还得遵守“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荒诞传统,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士大夫的悲哀
洪亮吉具备了所有优秀士大夫所要具备的一切:学识、忠君、爱国、忧民、谏言等等,就“士大夫”这个称号而言,他是合格的,但是士大夫的通病他也集于一身,迂腐和理想化无疑是最大的特征。他只凭嘉庆皇帝的一纸“求诏书”就误以为又将迎来一番“中兴之治”,可他忽略当时所处的环境,那只是嘉庆帝登基之初为了稳定朝局而采取的政治手段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清弊政的受益人群错综复杂,又岂是士大夫们的三言两语所能扭转?
遗憾的是,洪亮吉看不到这一点,直言上谏却反受其害,我们真的不知该赞誉他的执着,还是批判他的幼稚。从最初的亢奋到最终的沉沦,洪亮吉在见证满清由盛转衰的过程中,也书写了一个士大夫的无奈和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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