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赏析——“红杏出墙”的误解由何而来？

杏花多生长在北方，梅花多生长在南方。梅不耐寒冷，主要生长在温润的南方。杏耐寒冷、干旱，不耐高温、涝渍，适宜种植于秦岭淮河以北，也可生长在南方部分地区。自宋以降，南方成为经济文化重心，杏花随之成为代表江南的经典风物。

杏与梅在观赏和食用领域颇为相似，其代表的文化含义却大相径庭。梅花凌霜斗雪，坚韧不屈。提起杏花，人们立即会想起“一枝红杏出墙来”，进而联想到艳丽女子的轻浮举止。

最初，杏花的文化意蕴高雅神圣，备受尊崇。早在春秋时期，孔子曾于杏坛授经讲学。《庄子 渔父》：“孔子游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试想一下，春和景明，天清气朗。孔子落座高台之上，弦歌鼓琴，衣袂飘飘，风度翩翩。清风徐来，杏花纷飞。落花拂于衣襟，坠于琴弦。高台之下，弟子云集，默然而立，观其景聆其音，心驰而神往。

杏坛是教学之地，而杏花则是科举高中之花。杏花因开于春日，被誉为“春风及第花”。郑谷《曲江红杏》：“ 遮莫江头柳色遮，日浓莺睡一枝斜，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在唐代，新科进士放榜后，登进士第者齐聚曲江之畔赴杏园探花宴，再去雁塔题名。多年以后，无论身处何方，人们再见杏花，总会想起杏园宴的喜庆与荣耀。

杏不仅象征传道授业，还与治病救人有关。东汉末年，华佗、董奉、张仲景并称为“建安三神医”。董奉隐居庐山，修道行医。他为人治病不收取钱财，只要求病人痊愈后种植几株杏树。多年后，杏树成林。董奉以杏易谷，赈济贫民。传说，董奉长生不老，在杏林得道成仙。

无论教书育人，还是治病救人，都是受人尊崇的高尚之举。由雅至俗的变化，值得玩味。

流传最广的，是《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虽没能叩门而入，但春色满溢，盛开的红杏已经伸出墙外了，让诗人的心情由遗憾迅速转为惊喜。

“红杏出墙”最早源自吴融的杏花诗。吴融《途中见杏花 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人行正独愁，长得看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林空色曙莺先到，春浅香寒蝶未游，更忆帝乡千万树，淡烟笼日暗神州。”因途中见到一枝杏花，勾起诗人的离情别绪，回忆帝乡的千万树杏花。在此之后，诗人笔下屡现红杏出墙之景。

陆游《马上作》：“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陆游《小园花盛开》：“厌住愁城徙醉乡，春风也肯到山房。鸭头绿涨池平岸，猩血红深杏出墙。”刘豫《杏》：“竹坞人家濒小溪，数枝红杏出疏篱。门前山色带烟重，幽鸟一声春日迟。”

其实，诗人们注意到红杏出墙，而非桃李出墙的原因，主要在于杏树高枝长，色艳花繁。温庭筠《杏花》最繁：“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正见盛时犹怅望，岂堪开处已缤翻。”范梈《二杏》最茁壮：“ 北邻杏一株，身作龙盘拿，直上青天中，虚空高结花，南邻杏更好，枝干相交加，三月二月时，匝地堆红霞。”

而《西厢记》中张生跳墙，攀枝可逾的，也是高大的杏树。“杏”与“墙”共存的感人之作，当属苏轼《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据说，朝云唱到“天涯何处无芳草”时，“歌喉将啭，泪满衣襟”。朝云死后，苏轼终身不复听此词。

“红杏出墙”的说法让许多人对杏花、杏树产生偏见。李渔《闲情偶寄》写道：“种杏不实者，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便结累累。予初不信，而试之果然。是树性喜淫者，莫过于杏，予尝名为“风流树”。噫，树木何取于人，人何亲于树木，而契爱若此，动乎情也？情能动物，况于人乎！必宜于处子之裙者，以情贵乎专；已字人者，情有所分而不聚也。予谓此法既验于杏，亦可推而广之。凡树木之不实者，皆当系以美女之裳；即男子之不能诞育者，亦当衣以佳人之裤。盖世间慕女色而爱处子，可以情感而使之动者，岂止一杏而已哉！”

系处子裙令杏结实的说法，庞元英《文昌杂录》也有记载：“扬州所居堂前有杏一窠极大，花多而不实。适有一媒姥见如此，笑语家人曰：‘来春与嫁了此杏。’冬深，忽携樽酒来云：‘是婚家撞门酒。’索处子裙一腰系杏上。已而奠酒辞祝再三。家人莫不笑之。至来春，此杏结子无数。”

除了“嫁杏”揶揄之说，还有人直言杏花风流轻薄，与妓相类。薛能《杏花》：“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扬州府志》：“太平园中有杏数十株，每至烂开，太守大张宴，一株命一妓倚其傍，立馆曰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