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嘉庆初年,皇帝想整顿朝纲,让大臣们提出改革的建议,那时洪亮吉正在任翰林院编修,按照规定,翰林没有给朝廷提意见的职责,但是,他还是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奏章,通过成亲王转给了嘉庆皇帝。洪亮吉的这份奏章里的用语很是尖刻,其中有这样的词句:“人才至今日消磨殆尽矣。数十年来,以模棱为晓事,以软弱为良,以钻营为进取之阶,以苟且为服官之计,由所遭者,无不各得其所欲而去,以定衣钵相承牢结而不可解……士大夫渐不顾廉耻,……”
他的这些话直把矛头指向了嘉庆帝,这等于说,皇帝所领导者,都是一群庸才。他的这个指责当然让皇帝大为震怒,于是把他交给刑部,让军机大臣们审判,结果以大不敬的罪,把他判处为斩立决。据说洪亮吉听到这个结果后,面无惧色,并且还写了首诗,诗中有这样一句:“丈夫自信头颅好,须为朝廷吃一刀。”但是,在众人的求情下,皇帝还是放了他一马,只是判了他个流放罪,把他押送到新疆的伊犁,并且下旨告诉洪亮吉,“不许作诗,不许饮酒”,可能这是对一位诗人的最痛苦的惩罚方式吧。
洪亮吉故居
其实,洪亮吉这个人不止对皇帝这样,甚至他对自己的座师也照样顶撞,昭梿的《啸亭杂录》有这样一段记载:“戊午年(嘉庆三年,1798),大考翰林。公(洪亮吉)上《平邪教疏》,深中当时窾要,人争诵之。朱文正公招之入都,欲荐于朝。先生乃于朱座首斥其崇信释道,为邪教首领之语。朱正色曰:‘吾为君之师辈,乃敢搪突若尔?’先生曰:‘此正所以报师尊也。’又讥王韩城相公为刚愎自用,刘文清公为当场鲍老,一时入座,无不被其讥者。”
我们上面讲到,朱珪是洪亮吉的座师,并且洪亮吉还曾经在朱筠之幕,而朱珪还是朱筠之弟,洪亮吉完全不管这一套,他认为指责老师,正是爱师。其实,他不止是对他的座师如此,当年翁方纲是诗界的名流,而洪亮吉照样在《北江诗话》中贬斥翁方纲作诗“如博士解经,苦无心得”,即此可知,洪亮吉就是这样一个耿直的性格,所以,他通过成亲王给皇帝上谏议书,也就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但是,他的运气如我所说,并不坏,比如他被流放到了伊犁,仅过了百天,就遇到“皇恩大赦”。这么短的时间又回来了,而且这仅仅的百十天,他也并没有遵守皇帝给他的禁令,他写了不少歌咏伊犁的诗句。
纪念馆正门
其实,洪亮吉并不甘心只是做一个藏书家或者是诗人,他也有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政治抱负,他曾写过一篇《治平篇》,里面谈到了社会人口激增的问题,到乾隆末年,中国的人口已经近3亿,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但洪亮吉经过一系列的分析,认为人口的增长速度远比社会资源的供给快的多,他认为,这样发展下去,必然成为社会的一个大问题。
洪亮吉的主张跟著名的马尔萨斯人口论极其相像,但是,按照中国人的固有思维方式,一定要排比出任何事情都比西方发现的早,比如洪亮吉的这个人口论述,就被专家考证出比马尔萨斯的那篇论著早了5年,甭管早了几年吧,总之,洪亮吉也有着很浓重的忧国忧民之心。
在这一带,我到处找着拍摄的角度,始终仅是我一位游客
无论在朝在野,洪亮吉一生的精力都放在了著述与校勘上,其藏书处有卷施阁、红豆山房、墨云轩、晓读书斋、更生斋及收帆港等,这些斋名的变更与他的心境有着极大的关系,尤其是更生斋及收帆港。《更生斋文集·西圃记》记载:“楼之后架平台,以眺东北隅巽宫楼、玉梅桥及杨园、陆园诸胜,名台曰曙华,名楼曰卷施阁,名楼以下曰红豆山房。楼前皆叠石为小山,石径曲折,莳古梅及红豆、金粟、春桐、紫薇共十数株,春秋二时可慰岑寂。迤西南得平屋二层,因其旧而新之,名其北曰更生斋。斋有后楹,列架藏所著地理书木刻于内,名曰墨云轩。墨云轩之右复道以通于南,亦二楹,名收帆港,盖于惊涛骇浪中得归藏息于此,是以名也。”
洪亮吉故居檐下的木雕
癸巳年秋来到江苏常州访古,洪亮吉故居是必访之地,其址位于常州市戚墅堰延陵东路西狮子巷口20号。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说起常州的名人,他使劲推荐我去看章太雷故居,途经天宁寺时,他又极虔诚地让我看天宁寺宝塔,说这是中国最高的宝塔。我看了看,原来是一座现代化的十三层大楼,只是外形做成了宝塔状,这让我哭笑不得。在我概念中,宝塔就应该是木制、石制或者砖制,这样装着电梯的宝塔,不知让唐僧来扫此塔,他会有怎样的感受。
年表及简介板
洪亮吉故居极好找,门口悬挂着两块牌子,左边是“洪深纪念室”,右边是“洪亮吉纪念馆”,洪深是近代电影戏剧理论家,为洪亮吉的六世孙,看来,洪家人都在文艺方面有着特殊的才能。从外观看,旧式的门楼应该是近年仿建的,但台阶上铺的青石却是新旧杂陈,大门敞开着,两位看门的老者在闲话家常,近日常州大雨,因此没有什么游客,他们也落得了清静。
正厅的门口悬着一副对联:“家参越水吴山界,诗在三唐两宋间”,正厅中悬有匾额“风雪授经堂”,匾下为洪亮吉画像,与常见的肩上斜背一枝戟的画像不同,这张画像里的洪亮吉站在一棵松树下,手挂画卷,身旁是一卷书帙及一函古籍。
正堂前的对联
来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洪亮吉还有风雪受经堂这个斋号,回来后搜集洪亮吉的资料,《清史列传》中的《洪亮吉传》中有“六岁而孤,母蒋贤明,督课严,风雪夜授经至鸡鸣”之句,洪亮吉事母至孝,估计这“风雪授经堂”即出自这个典故。
洪亮吉故居内的风雪授经堂
整座故居现存三进,第一进为门厅,风雪授经堂为第二进,第三进为洪深纪念室,事实上,洪亮吉故居是作为常州名人纪念馆在使用,虽然主体上仍然是洪亮吉。两侧的厢房里,悬挂着常州的一些名人介绍,其中一间又专门辟作周璇纪念堂,墙上挂着有关周璇的资料,窗沿下陈设着一张小方桌。我对周璇没有什么兴趣,如果墙上挂着的是吴彩鸾介绍,那我倒会仔细阅读一番。
洪深纪念室
室内临窗的地方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胡乱地摆放着开水瓶、梳子和肥皂盒等杂物,还有半滩水渍,生活气息极浓,这些东西与周璇显得格格不入,刚才在后面看到楼上搭着临时床铺和棉被等物,知道门口见到的两位老者平时就宿在这里,因此知道这些杂物应该是他们放的。
这个桌面引起了我的关注
可是正准备离开时,我突然注意到桌面是石制的,上面还有刻着许多字迹,这让我停下了脚步,想看个究竟,但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屋内光线极暗,我拉开了灯,但灯光极暗,于事无补。
细看上面的文字
我只能勉强看清石桌下半部分的字迹,赫然见到有“洪君墓志铭”字样,又有“阳湖孙星衍篆”字样,心里陡然一跳,这竟然是洪亮吉墓志铭的原物,而这原物居然变成了放置杂物的桌子,这种处置方式让我在情感上难以接受。
在这里发现了孙星衍的落款儿
然而这意外继续发展,我看见对面展室的相同位置也放着一个方桌,桌页也是石头,上面放着一双雨鞋及穿过的袜子。我移开鞋袜,由于光线原因,同样只能辨出一半的字迹,上面刻着“皇清诰授”、“翰林院编”及“君墓志”等字。
在这里又看到了墓志铭盖儿
洪亮吉的墓志铭及其墓志铭盖儿,竟然回到了他的故居,并且在故居内受到了如此的待遇,这让我大感不平,于是我走到大门处问那两位老者:“你们知道屋里那两块石桌是什么吗?”其中一位老者说:“哦,那可是好东西,真东西。那是从洪亮吉墓上挖出来的,他们不要,就搬到这里来了。”老者说话时态度极和霭,看着我的表情有如邻家后生,这反而让我意识到自己语气上的无礼。
阳光只照射到了一半儿,但我却难以将其挪动
墓志铭盖儿的内容
虽然这里游人稀少,但是他们并未因游客稀少而怠慢,故居内外收拾得极干净,唯一不相称的就是我刚才看见的杂物。我想起那一滩水渍,可能是放置雨伞时致,这样大的雨他们仍然来维持故居的正常运作,我又不忍去责难了。
我把上面的物体拿开,仍然能够看到留痕
闻老者所言,看来他们很清楚这两块碑石的价值,但这个说法却给我以提醒,因为我一直查不到洪亮吉的墓具体在哪里,于是马上向两位老人请教,但可惜的是,他们也不知道,只是跟我说:“早就没有了,都盖房子了。这些东西因为不吉利,所以没人要,就扔到了这里。”
这个答案当然非我所愿,心中又升起了一丝的无奈,看来,只有在读书人或者藏书人心目中,洪亮吉才是洪亮吉,对于普通的常州老百姓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死去的古人,其具体意义在哪里?跟他们无关,他们也没有兴趣,常州名人太多了,与章太雷相比,洪亮吉又算得什么呢?
沿此登上二楼
洪亮吉在历史上的名声,更多的被目之为著名的诗人,他的诗作按照张维屏在《听松庐诗话》中的评价:“洪北江诗有真气,亦有奇气。”但是,洪亮吉自己并不看重他在这方面的才气,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读书只欲究世务,放笔安肯为词章。”再加上他那口无遮拦的憨直性格,因此,李慈铭在《越缦堂诗话》中认为洪亮吉作的一些诗“尤叫嚣”,而张维屏也同样指出“未免失之太快”。
但袁枚却不这么看,袁认为洪的诗有着“天风海涛之奇,云蒸霞蔚之彩,已照耀耳目。古之人欤?古之人也。”袁枚的这个评价可谓极高,但洪亮吉的诗是否真达到了他所说的这个高度?我不好评价,但是,洪亮吉在诗学方面的贡献,被后世称道者,则更多的是他跟黄仲则之间的友谊。
楼上所见
黄仲则就是黄景仁,他本是北宋大文豪黄庭坚的后人,在他4岁时,父亲就病逝了,他7岁那年,认识了洪亮吉,自此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因为黄仲则早卒,洪亮吉帮他处理了后事,两人的惺惺相惜有着太多的故事,我在此也就不再展开细谈。
但后来,洪亮吉又跟孙星衍成为了生死之交,洪亮吉曾经说:“平生性命视知己,得一死友殊堪夸”,可能正是受孙星衍的影响,洪亮吉对经学也有研究,为此也引起了袁枚的不满,这之间也有太多的趣事,有兴趣了解细节的朋友,可以去查看相关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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