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记载的女人,远较男人为少,大多是后宫嫔妃或皇后。普通民间女性,无法进入正史。就是进入正史的王室或皇家女人,也大多是儿子颇为争气,继了大统,做了太后,才会略有数十几百字,记上一笔。因此,这些进入史书的女人,看起来面目都比较模糊,无非是贤良淑德,完全符合千百年来的传统女人形象。
但人的面目从来都不是扁平的,天子如此,百姓亦如是。过去的数千年,历史上那些曾经鲜活地活过、哭过、笑过的女人们,肯定有不少个性鲜明足以留传后世的。曹操的原配丁夫人,无疑就是这样一位真正的女人。
丁夫人的家世已经无法考证。她和曹操没有生下子嗣,因此,视为正史的《三国志》并未留下她的传记,只是裴松之注本《三国志》引用了《魏略》的记载。但能嫁与三世公候的曹家为媳,且为曹操原配正室,想来家世不会有多差,自然也受过一定的教育,不是其时诸多不识字的农妇能比的。
曹操娶了丁夫人后,又娶了刘夫人。刘夫人生下长子曹昂和长女清河公主后,早早就过世了。丁夫人将曹昂抱养过来,自己养育。
历史记载不能与演义的小说相比。丁夫人养育曹昂,没有鲜活的细节记载。但从史实看,她将这个孩子视若己出,则是无疑的。小孩啼哭打闹、感冒发烧,顽皮捣蛋等诸多天性行为,虽有成群下人乳母侍候,但身为母亲的丁夫人想必也操心不少。尤其在医疗水平低下的当时,一个感冒就可以致人死命,更别说瘟疫流行,稍有不慎,小孩就夭折了。
一个母亲,养大一个儿子的艰辛,自是为人所共知的了。没有生育的丁夫人,对非己所出的养子的爱,深厚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竟然为他主动放弃了王后之位。
曹昂长大后,随父亲曹操征张绣,战死沙场。消息传来,丁夫人痛苦得无以复加,日夜哭泣,无法抑止。《魏略》是这样记载的:
子修亡于穰。丁常言:“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遂哭泣无节。
谁也不愿家里有一个整天哭闹的女人。曹操杀人无数,但面对这个整天“哭泣无节”的原配夫人,气恼异常,却束手无策,于是将她送回娘家,意图让她消消气,回心转意,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
怜子心切的丁夫人却对曹操恨上了,再无回心转意。回到娘家后,她靠织布来麻痹自己,缓解失子之痛。过了一段时间,曹操想这么久了,伤心的丁夫人也许好些了,就亲自去接丁夫人回家。
现在已经无法考证杀人如麻一代雄才的曹操为何对自己的原配夫人如此宽容。在他那个时代,女人就如衣服一样,可以随意丢弃。曹操妾室无数,外室数不胜数。他也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丁家可能也不是声名显赫的名门望族,对曹操的事业无甚帮助,否则正史会有记载。丁夫人本人也没有如她之后的曹操继室、曹丕生母卞夫人那样的贤良大德。卞夫人曾在曹操得罪董卓,亡命出逃时,力挽狂澜,为曹操的东山再起留下一支力量。
丁夫人的刚烈此时可见。曹操的庞大车队到了丁家,有人告诉丁夫人,说曹操到了。丁夫人不为所动,坐在织机旁依旧织布,没有起身。曹操进屋后,手搭在丁夫人背上,低声下气地说:“我来接你了,跟我一起回去。”丁夫人既不抬头看曹操,也不回话,仍旧织她的布。曹操讨了个没趣,出门在屋外站了许久,又问她:“难道我们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吗?”丁夫人还是没有吭声。曹操伤心欲绝,长叹一声:“真的完了。”
后太祖就见之,夫人方织,外人传云“公至”,夫人踞机如故。太祖到,抚其背曰:“顾我,共载归乎!”夫人不顾,又不应。太祖却行,立于户外,复云:“得无尚可邪!”遂不应,太祖曰:“真诀矣。”
领军百万纵横沙场的曹操如市井俗夫一般,去娘家低声下气地求老婆回家,却无所获。儿子死了,丁夫人大概此时已心如槁木,无所畏惧了,既不怕曹操杀她,也不怕杀她娘家全家。事实上,曹操如要杀尽丁家,易如反掌,随便找个借口就行。而丁夫人不回夫家,已落了口实。
但曹操不但没有杀她,反而令丁家将她再嫁,只是丁家不敢。曹操临死前,还对丁夫人有愧意,说,如果人死后有灵魂,曹昂问我,我妈妈在哪里,我拿什么话回答他?
后太祖病困,自虑不起,叹曰:“我前后行意,于心未曾有所负也。假令死而有灵,子修若问‘我母所在’,我将何辞以答?
也就是说,曹操自认一生没有对不起人,惟一愧对的,就是丁夫人。
曾有人说,丁夫人是因为曹昂为长子,是曹操的天然继承人,曹昂死后,丁夫人地位不保。此说站不住脚。丁夫人既为正室,虽无子嗣,却可以将曹操其他妾室生的儿子收为养子继承世子之位,自己依然为正室王后,养子登大位后,封为太后是理所当然的。前有收曹昂为子的先例,后有曹操对她的情意,此事应为不难。
作为一个女人,丁夫人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妻子,却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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