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4月,在江苏南京西善桥宫山北麓的一位南朝时期的贵族墓葬中,发掘了一组大型拼镶砖印壁画。全画由648块长方形青砖拼镶而成,分为左右两块,对称分布在主室南北两壁,每块各长244厘米,高88厘米。画中共绘有八人,在人物身侧刻有各自的名字。南壁由外侧向内为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北壁为向秀、刘灵(伶)、阮咸、荣启期,人物以同根双枝形的树木隔开,共有十株。其中,除春秋时期著名隐士荣启期之外的七人正是古代所谓的“竹林七贤”。因此,此画后来被命名为“竹林七贤及(与)荣启期”。此砖画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竹林七贤人物组图,也是制作最为精美的砖画之一,被誉为南京博物院的镇院之宝。
一、竹林“无竹”?
画中的竹林七贤席地而坐,或酣畅饮酒,或弹琴吟诗,无不尽显文人风流。这也与《世说新语》中记载的“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等史实相符。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在此砖画及后续其他墓葬出土的“七贤与荣启期”题材的砖画中均未见竹子,画中所画或为柳树,或为阔叶树。就连唐代画家孙位以竹林七贤为题材的《高逸图》中竟然也未见竹子。这一谜团引发学术界的广泛关注。1983 年,宋伯胤先生在发表的《竹林七贤砖画散考》中认为有无竹并不重要:“竹林七贤而无竹林,我看是无关宏旨的。”
汪珂欣博士曾对这组砖画进行过比较系统的研究(参考文献1)。她认为:在许慎的《说文解字》中“竹”被解释为“冬生草也”。而“竹林”一词在古籍中最早可见于汉代。《汉书》卷五十七下有“观众树之蓊薆兮,览竹林之榛榛”、“举玉杯藩露,清明竹林之属”的记载。这一时期,“竹林”的含义是由“冬生草”所组成的树林。
“竹林七贤”的说法较早可见于《三国志·王粲传》裴松之注中:“《魏氏春秋》曰: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在《陶渊明集》中也提及“共为竹林之游,世号竹林七贤”。由此可见,西晋表述的“竹林”仅为树林的一种,并无深层涵义。
据学者考证,当时七贤居住和活动的地区山阳县(今焦作市)的太行山南部,曾种植有大面积的经济竹林。在《史记·货殖列传》中也有“渭川千亩竹”的记载。“竹林”有可能为该地区的别称。至东晋随着士林的广泛关注与推崇,“竹林者”才开始逐渐指代“七贤”,如《文心雕龙》有言“浚冲不尘乎竹林者,名崇而讥减也”。
二、“竹林”意象之演变
早年陈寅格先生曾提出“先有七贤,再有竹林”的说法,认为“竹林”这一表述源于西晋末年,是佛教在天竺清修的隐居地的别称,“共作竹林之游”是东晋好事者捏造出来的。但在对佛教译经的检索中,东汉到西晋时期,释迦牟尼讲经说法的地方多译为“竹园”。而在南北朝时期“竹林七贤”广为传播后,佛教译经中译为“竹林”的比例大大增加,往后佛经翻译也基本以“竹林”为主。依此即可判断,此处的竹林应与佛教无关。
在“竹林七贤”声名广播之后,“竹林”与“七贤”愈发互相联系,甚至可以互相指代。《避暑录话》曾道“七贤竹林,今在怀州修武县。初若欲避世远祸者,然反以此得名”。“竹林七贤”这一称谓也就流传了下来。在明代仇英的《竹林七贤图》中,所绘制的即是贤人会于竹林饮酒作诗的场景。
在此期间,“竹”的意象也发生重大转变。到南北朝时,就出现了以谢朓为代表的《咏竹》诗。此后竹子渐渐脱离了早期舜妃和女子忧怨的意象,成为高傲正直的象征,代表着中国文人坚贞高洁的君子品格,成为“花中四君子”之一。
三、林下诸贤
很有意思的是,在《世说新语》中还有一处记载,提出了“林下诸贤”的说法:
林下诸贤各有俊才子,籍子浑器量弘旷。康子绍,清远雅正。涛子简疏通高素。咸子瞻,虚夷有远志,瞻弟孚,爽朗多所遗。秀子纯、悌,并令淑有清流。戎子万子,有大成之风,苗而不秀。唯伶子无闻。凡此诸子唯瞻为冠。绍、简亦见重当世。(《世说新语·赏誉第八》)
不难发现,这里的“林下诸贤”和“竹林七贤”所指代的对象完全相同:阮籍、嵇康、山涛、阮咸、向秀、王戎、刘伶。也就是说,当时世人也称“竹林七贤”为“林下诸贤”。
在东晋僧肇的《答刘遗民书》中也提到“林下”这一意象:
君既遂嘉遁之志,标越俗之美,独恬事外,欢足方寸。每一言集,何尝不远喻林下之雅咏,高致悠然,清散未期,厚自保爱。
僧肇将“林下”与“雅咏”相连,其内涵就不是仅仅是指树林之下,而其“遂嘉遁之志,标越俗之美,独恬事外,欢足方寸”正与竹林七贤的气质相合,颇有《世说新语》所言之的“林下风气”。在唐代释元康撰写的《肇论疏》中将之解释为“喻林下雅咏高致悠然者,晋朝嵇康、阮籍、阮咸、山涛、王戎、向秀、刘灵等七人。在于山阳竹林俱隐。不事王侯,高尚其志。今谓刘公如此也。”就明确将林下的寓意等同于竹林。“林下”与“竹林”相重合的寓意内涵,成为文人雅士常常使用的意象之一。如鲍照《园中秋散》诗中最后四句:“临歌不知调,发兴谁与欢。傥结延上清,岂孤林下弹”,足见“林下”具有与“竹林”相同或相近的内在气质。
文史君说
关于“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中何以无竹的争论,实质是在梳理“竹林七贤”与“竹林”的关系。无论是将竹林作为当时地名的别名还是称其为“林下诸贤”,我们都可以发现,“竹林七贤”的内在特质及内涵并不因此而改变,其重点并不在“竹”,而是那“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文人气质,是七贤赋予了“竹”以新的灵魂,而非本末倒置矣。
参考文献:
1、汪珂欣:《何以“无竹”与“八贤”——七贤与荣启期砖画一见》,《中国美术》,2017年02期。
2、王汉:《林下与南朝竹林七贤砖画为何无竹》,《形象史学》,2017年02期。
3、鲁红平:《论“竹林七贤”称号的动态生成过程》,《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04期。
(作者:浩然文史·郑大嵩阳国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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