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26年的某一天,长安城东市街口,一位披头散发的囚犯,被腰斩处决。截断的上半身,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好一阵儿才死去,与他一同被处死的,还有他的三族。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囚犯,他曾经位列朝堂,是朝中重臣,汉武帝座前红人。
他,便是西汉著名的人物,主父偃。
主父偃,西汉时期齐国临淄人,初学为纵横术,稍晚他又熟读儒家经典,诸如《春秋》等典籍,百家学说都有涉猎。
主父偃曾经在齐、燕、赵等诸侯国四处游学,这些地方,儒学氛围比较浓厚,他的主张与此地文化格格不入,在这种大环境下,他所学很难得到施展,没有人去欣赏他。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载,主父偃“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之“。
可以说,前四十年,主父偃混得太惨了,到了亲戚朋友都不愿与他来往的地步。
这与他的远大抱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四十年,不是一个短日子,人生不满百,以现代的标准论,一般人也就是活到七八十岁,二千多年前的汉朝,五十余岁的人,已人到暮年。
主父偃深感时不我待,若长此下去,这一辈子就完了。
无奈之下,主父偃只好将目光转向西边,千里迢迢,远赴京城长安,他前去拜见当时如日中天的外戚卫青,经过一番交谈,卫青认为主父偃是个人才,便向汉武帝推荐他。
不过,很遗憾,汉武帝却并没有什么兴趣。
在长安呆久了,主父偃所带的盘缠渐渐用光了,他再次挨个登门拜访京城的王公贵族,推销自己的主张,却处处碰壁,“诸侯宾客多厌之”。
眼见长安之行,又是无功而返,主父偃心有不甘,他决定再搏一下。
这一次,他直接上书汉武帝,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
汉朝时,皇帝为了了解民间疾苦,在未央宫外,设置有专门收集百姓及低品阶官员上书的机构。
汉武帝见到主父偃的《谏伐匈奴》上书,大悦,当天傍晚,就召见主父偃,两人相谈甚欢,汉武帝感慨道:“何相见甚晚也!”,当即拜主父偃为郎中。主父偃否极泰来,一年之内,连升四级,成为中大夫。
此后,主父偃继续向汉武帝进言献策,多涉及律令制度等深刻问题,其中,对汉朝后世影响最深远的无疑是“推恩令”。
主父偃分析了当时西汉诸侯王分布的政治格局:
“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
面对这种情形,如何处理,是个棘手的问题。
主父偃建议:
“今以法割削,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嫡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必稍自销弱矣。”
汉武帝欣然接纳主父偃的建议,以此颁布《推恩令》,这绝对是一个杀招。
原来,诸侯王传位只传嫡长子,其他儿子一点土地也分不到,会越过越穷。而当推恩令颁布后,诸侯每个儿子都能得到封地,当然,这个封地始终都是在原诸侯国境内,皇帝绝不会再额外拨地给他们。
《推恩令》实施下去,将会使诸侯国越分越小,力量越来越弱,不出两代,将诸侯国林立,却再也无力与中央抗衡。
随后,主父偃又上书汉武帝:天下豪强世族,力量雄厚,在地方,他们危害一方,地方官吏很难收拾他们,若强用武力,又容易引发地方不安宁,不如将其全部迁徙到茂陵附近,以让他们守陵为名,削弱他们的力量。
汉朝皇陵制度,每位皇帝的陵园周围都设置陵邑,专门迁徙一批人来为皇帝守陵,慢慢形成一定规模的城市。
只通过上述两种策略,令汉朝前几位皇帝颇为头疼的诸侯与地方豪强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汉武帝越发重用主父偃,他在朝堂之上,红得发紫,说一不二。
公元前126年,主父偃再次上书汉武帝,揭发齐王有生活不检点的行为,汉武帝任命他为齐相,前去查验案情。
主父偃到齐国境内,马上动员齐王周围的人,收集罪证。齐王年少,性格懦弱,居然吓得自杀了。
依照主父偃的本意,这次来齐国,只是想把齐王的罪证做实,然后上报皇帝,再进行治罪,没想到齐王这么快就自杀了。
汉武帝大怒,将主父偃投入监狱。
主父偃如同九宵云外,一脚登空,昨天还是宠臣,重臣,今天却沦落为囚犯。
那么,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做呢?这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三点:
安抚诸侯的需要
在齐王畏罪自杀的两年前,燕王刘定国的丑事,被手下家奴告到京城长安。这种事情,在诸侯王当中非常普遍,处置起来,可大可小。偏偏这个刘定国撞到主父偃手上,想起早年游学燕国时,自己受到的冷遇,主父偃力主穷治其罪,曰:
“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
汉武帝采纳主父偃的意见,派廷尉前去抓捕燕王刘定国,燕王自觉罪孽深重,畏罪自杀。
而今,齐王也因主父偃而自杀,引发了天下诸侯的不安。
彼时,《推恩令》刚刚颁布,效果还未显现,诸侯王的实力还是比较强大。诸侯不安,则天下不安,汉武帝还不想与诸侯们完全撕破脸皮,齐王的自杀,却犹如火上浇油,处理不好,将难以安抚诸侯。
征讨匈奴的需要
在齐王事件发生的三年前,汉朝已经展开了对匈奴的战争,由和亲防守转为主动进攻。
公元前129年,汉武帝任命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郡,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四将各率一万兵马,同时出击匈奴,取得龙城大捷。
公元前127年,汉武帝再派卫青率军出击匈奴,目标为夺取河南地(黄河河套地区)。
卫青采取大迂回,侧方攻击战略,快速攻占高阙(内蒙古杭锦后旗),切断驻守河南地的白羊王、楼烦王与单于王庭的联系,随后,迅速部署兵力,将白羊王、楼烦王分割包围,并展开凌厉攻势,大败匈奴,夺回被匈奴占据七十余年的河套地区。
边事战争,需要征调汉朝全境的力量,不稳定的后方,无疑会对伐匈之战产生不利影响,龙城之战、河套之战,只是汉武帝对匈作战的全盘计划中的一部分,后面,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布局,汉武帝此时十分需要安定的国内环境。
安抚朝臣贵戚的需要
人生穷困五十载,一朝富贵立朝堂。
这种昨天地狱,今日天堂的巨变,很容易使人迷失。
对于一个久不得意、理想得不到施展的人来说,一旦有了机会,他会不顾一切去做事,哪怕会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主父偃自从步入朝堂后,有点飘飘然,他总喜欢逮住别人的错处,就大做文章,弹劾朝臣,揭发王侯的黑历史。
“人至察则无徒“。
不善于维护人际关系,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对于一个重臣,若处处盛气凌人,刻薄寡恩,会让人觉得不舒服,那他就很难再混下去,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有门客出于好意,劝导主父偃要注意与大家搞好团结,不要孤立自己,主父偃却说: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而逆施之。”
急功近利,刻薄寡恩也就算了,主父偃还有个毛病:太过于贪财。
在皇帝面前,他拥有说一不二的影响力,使得四方心怀鬼胎的王公贵族、士绅豪强都争相巴结于他,贿赂不断。
而这种主动示好,实质上是避祸为主,这些人害怕自己的把柄,被主父偃抓住,落下口实。
这种示好,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他们一边向主父偃赔笑脸,一边内心痛恨于他,必欲除之而后快。
汉武帝把主父偃投入大狱,并没有打算杀他。当初主父偃劝说汉武帝严查齐王时,曾说:
“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此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
齐王无后,地入汉,这原本是汉武帝非常想看到的结果,可主父偃平时的人缘太差劲,诸多重臣都劝汉武帝处死他,御使大夫公孙弘说:
“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
公孙弘“无以谢天下”这句话太狠了,这“天下”在哪儿?不是普通百姓,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诸侯,也是近在眼前的朝臣,京城的贵戚。
权衡再三,汉武帝还是做出了杀主父偃的决定,牺牲一个中大夫,以堵塞悠悠众口,这买卖很划算。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载: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收者,唯独孔车收葬之。天子后闻之,以为孔车为长者也。”
正所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
主父偃,悲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