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书及书房
文/祖爱民
在我记事时,奶奶请人算命,说我是木命,松柏木命。这命好,上辈子是个老秀才。奶奶还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秀才是读书人。
大人说:在我刚学会说话不久,奶奶问我,大锤(我的乳名),长大干啥子,我竟这样回答:“长大坐板凳”。坐板凳就坐板凳呗,一个二三岁的孩子,眼中看到的就是和自己一般高下,学步时或平时经常扶扶摸摸的板凳而已。大人看来不得了啦,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是干“文差子”的,“文差子”又一定是读书人,读书人又一定是常坐板头的。望子成龙之心似乎有了依据,信心满满的看着我成长。
四五岁时,我家西屋南面房箔子上贴着二张画。画面上一个方格一个方格排列有序,方格中画着人物,有男有女,宽袖长带,行来游往。格子下方有几行小字。我小姑大概正上小学,给我讲画面上的内容,朦胧记得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是我对纸张及文字有关的最初印象。
入学之后,我有了自己的书包,里面装着两本书,一本《国语》,一本《算术》。首先读到的文字像是“天地人,上下左右,米面豆子。”我的课本,分外爱惜,期终结束时,书本比别的孩子整洁一些。
升入四年级不久,班主任贾洪福先生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清朝时期,一个书生在书房看书,书本被窗外的风吹翻,书生随手在旁边写了两句话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被官府知道,招来殺身之祸。这是“书生"、”书房“、”书本“给我的深刻记忆。知道”书“的厉害。
十二三岁时,暑假,下地割草,经过村边的大柳树下,看到一二十个人,多数是老头子,也有一部分年轻人,蹲在地上,或坐在石头上,也有站着依靠在大柳树干上,有的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眯缝着眼,吞云吐雾,围绕在一个盲人周围。盲人真是忙,嘴里说着唱着,手里拉着弦子,脚不断踏着一个竖立上下连带的“刮头板”,有板有眼的节奏。行走路过间我放慢了脚步,站着听了一会,说的人物是蔡长宗、窦娥的故事。竟也入了道,漫长的暑假,很多时候加入这个圈子,知道说书的内容是“六月雪”。因窦娥冤屈的情形感动了苍天,六月天大雪纷飞。故事中的蔡长宗是个书生,“书生”是读书人。自然对书生、书有了向往。再后来,知道是元代剧作家关汉卿的《窦娥冤》。
除了增加基本知识的课本,课外书象是五六年级时看过《小城春秋》《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记得《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是个塑料的世界,上面有不少插图,楼房上停放着塑料做的家庭直升飞机,随时来去。那时已喜欢画画写字,临摹过《三国人物绣像》,一本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视如珍宝。
中学不久,批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停课闹革命什么的……书是不能正经读了。私下也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吕纯阳三戏白牡丹》,《岳飞枪挑小梁王》等书籍,看汉乐府最长的一首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竟也为女主人翁刘兰芝的命运泪水莹莹。同学送我几页王羲之的《草诀歌》拓本,练。戀……
年届弱冠,我被郭庄接待站录用为工作人员,不久购买了鲁迅先生的《小说史略》《呐喊》《彷徨》,内部发行的一套《红楼梦》,之后陆续买了《三国》《水浒》《西游记》《古汉语词典》,周慧珺《行书字帖 鲁迅先生的诗歌选》,百把几十本画得非常好的连环画,贺友直先生的《山乡巨变》《朝阳沟》,赵宏本先生的《西游记》,刘继卣先生的《鸡毛信》《武松打虎》,华三川先生的《白毛女》《表》……研究他们的结构、布局,用心大了。时至今日我仍珍藏着。
七八年我爱人张安玲被分配到新华书店工作,使我有机会与书又走近了一步,内心一个美。平时我喊张安玲张大姐。一天张大姐下班说,明天新华书店门市部开放售书,我给你拿到一张购书证。一心渴望,早早起床,收拾便当,拿上一家吃饭的钱,匆忙赶到,发现前边已有十多人等候。个个跃跃欲试。这次我买到《三言两拍》《聊斋志异》《老残游记》《儒林外史》及《红与黑》《茶花女》《复活》《莎士比亚全集》……让我着实地满足,一只小书柜,一只小书箱。
心想啥时候我能拥有一个自己的书房,又有足够的钱买到我想看的书。
岁月蹉跎,一晃年过六旬,书房有了,五六十平米的面积,敞亮。周本信大兄、吴燃先生、闫梓昭先生都为我的书房题写过《古桐书屋》。两排书柜,文史类、书画类、哲学美学类;大版本、小版本,简装、精装、满满当当。想来,如沐春风…… 看到,心里欢愉……打开,面晤高人……
我给朋友说,挣到钱,再买几套数十年来想买买不到的大型《蒲华画集》《虚谷画集》《王鉴画集》《张朋画集》……近日买到一本梁崎先生的画集,印刷精美,图像清晰,可惜的是哪个自以为是的范曾在上面说长道短,尤其那个题字,剑拔弩张,结构猥琐,尖酸可厌,基本关都没过,用笔不懂使转,没有几根立得住的线,胆敢大道上舞枪弄棒。竟也大谈书法之道……
一本好书、一篇好文章、一本好画集,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风风雨雨处,踏遍山南海北路,有缘相遇。
我的床头放着《诗经》《周易》《老子》《庄子》……去年又买到一本陈立夫先生著的《四书道贯》。这些中华文化的源头,常常令我向事物的深处思索,似乎是一位老人点拨着,使我心智成长,看清事物的真相。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吹拂,竹影婀娜,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大石后边的天竹,轻轻摇动。读到“五柳先生”的桃花园记中,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流水潺潺……
秋夜月明,书房清净,清茶一杯,舒展地坐在藤椅上,一柱檀香冉冉升起,恍惚之间,隐隐的传来东坡先生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北风萧索,漫漫的荒原上疲惫的走来一个人,凌乱的服饰,眼神充满着对生命的渴望,在生命备受煎熬的途中看到——比尔——离开同伴之后,留下清光鲜亮的骨头和一包金块。”原来是杰克伦敦笔下《热爱生命》中的场景。现在想来,久久不得释怀。
塞纳河畔,冉、阿让的悲惨命运;大仲马《巴黎圣母院》中爱斯梅拉达和弗罗洛的凄美故事……
……
很多时候,我打开吴昌硕先生的画集,浏览、思考:作画时,是书童帮着磨的墨?还是自己磨的墨?若自己磨墨时,旁边有人与否? 外边是阴天晴天?江南的窗外正是花木葱茏,个头不高的昌硕先生把画好的一幅六尺荷花张挂在墙上。或是请自己的老师又是朋友的蒲华先生评点一番。
想象中张朋先生应该和我的老师欧阳南荪先生差不多,一张小小的整洁书桌,不大的窗户送来少许的光亮,顺手从笔筒中抽出一只毛笔,在一张小纸上也能画出来大气象。水墨清透,行来过往间,线条壮健,若巨梁横陈,铁杆飞扬……
好书是师长。好书是知音。好书是美丽的风景。好书是丰富多彩的人生。
想看的书,和想见人的一样,或许你终生都无缘相见……
朋友问:你一个人在书房干啥?一憋一天,不寂寞吗?问的真好,正是在寂寞中享受孤独,在孤独中与智慧的人心灵交融。
书本的深处,人类的远处,山川大野微茫之间,让我敬畏深深,仰望不已。
书房成为我精神依赖的圣地,书籍是我心灵游历的家园。
霄汉于古桐书
2014年7月7日
作者简介:中国工艺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汉画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美协会员、宿州市书画院院长、国家高级美术师。
作品内容选自《九天文学》杂志第三期,未经允许,不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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