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雪霏霏,在绍兴郊外随意走进路边一家还有客人的店晚餐。店面就三五桌椅,但却极为洁净整齐。老板娘带着看菜点菜,朋友惊叹为何菜要现选没有菜单,老板娘很干脆地说:“我的菜比有菜谱还好呢。”老板话却不多,点菜之后就进厨房开始忙碌。
不一会,菜整整齐齐地端摆开,用料不能说讲究,但却清清爽爽。老板娘又开始麻利地拖地,一会看见朋友端起水瓶喝水,立刻又去厨房给他倒满一瓶,捧至桌边。瞅见他吃馒头吃得飞快,又跟他叮嘱,还有。
看见她麻利劳作的身影,想起了外祖父。外祖父是绍兴人,一生走南闯北。祖上据说也曾是江南大户人家,可惜他父亲一辈就彻底没落。江南人头脑灵活,他父亲索性就开始当账房先生,很快学得飞快,居然会双手打两只算盘。外祖父少年就至沪当洋服裁缝学徒,很快变为上海滩顶级的洋服裁缝之一。学徒的辛酸,十里洋场的世面和活络养成了他日后机智、暴躁、阔绰、善良的复杂个性。当年日本人入侵上海,他带着他小脚妹妹逃至嘉兴,一看如果还是那个速度跑,兄妹两个都逃不掉。但他也不会甩掉妹妹,走至十字路口,跟一个过路的年轻人攀谈五分钟,立刻心里就认定那家人为良善之家,将妹妹用麻绳捆着,连夜送去他家当媳妇,他接着逃难至湖北。战后妹妹从平湖乡下摸至上海,母亲还活着,三人相见,抱头痛哭。他妹妹又气又恨,但问至男方如何,却无话可说。他在湖北参军,开过汽车,后在老河口当过李宗仁将军的裁缝,李宗仁还借车给他迎娶外祖母。后定居武汉,依然常年顾客盈门,常记得他颈挂皮尺,手持剪刀和画粉,在案板间忙碌的身影。他的性格又是暴躁的,小时常听外祖母和母亲提起他对外祖母与子女暴躁的脾气和乱买乱扔乱送东西挥霍的性格。但这些毕竟我没有见过,他对我却是极好的。有一次印象深刻,那是我读小学时,在他家念唐诗,他听着听着,突然非常高兴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堆国库券塞给我。归家一看,居然几百元,已经很少跟他说话的母亲看着,百感交集。
我问老板娘是否为绍兴人,她说她是绍兴地区人。我说外祖父原先常用他杂着绍兴、上海、武汉口音的普通话说他老家原在听着像何山村或何山冲或何山庄,问她是否知道绍兴城外有那么一块地方,她和老板都说不知。她想了又想,很端肃地说,得去看何氏族谱,但是看时一定要杀鸡宰羊,送祭礼。
晚餐后,已经11点。我递钱,她双手接去,转身双手送找的零钱,又一直送至门口,指一条去宾馆的近路,然后非常客气地道一声慢走。
细雨江南夜,茅檐故地音。一声家可在,夜半忆方深。(范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