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对面人家回来,对面为“墙”的事情正闹得不可开交,老大很生气,后果不知道。墙,自古有之。《说文解字》这样解释,墙,垣(yuán)蔽也。就是垒土为墙,用来保护和收藏。《维基百科》解释,墙指建筑学上一种垂直向的空间隔断结构,用来围合、分割或保护某一区域。按照这个理解,中国的万里长城,其实也可以叫“万里长墙”。墙,不仅仅是隔断,还衍生了窥视的欲望,满足了距离美的要求。于是关于墙的诗,都是挺美的。
课本上有杜甫《石壕吏》这首诗,“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老杜很严肃,写墙就是墙,没有什么好想象的。说实话,杜甫这方面的诗,记录历史有价值,人文关怀有价值,诗意的成分少了点,我不喜欢。我们念有诗意的诗歌。
石头城(唐)刘禹锡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墙是为了防卫,最典型的当然是城墙。“女墙”是城墙的一部分。但写墙的诗歌,大部分不写城墙,大部分写的是院墙。今天选的诗歌,这是唯一一首写城墙的。石头城:位于南京市西清凉山上,三国时孙吴筑城戍守,称石头城。故国:即旧都。石头城在六朝时代一直是国都。周遭:环绕。淮水:指秦淮河。女墙:指石头城上的矮城。
商山早行(唐)温庭筠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驿站的墙,因为鲜花的照亮就生动起来了。整个诗厚重而不沉重,压抑而不伤感,另一种大唐气象。这就是唐诗。精巧的宋朝,写不出这种诗歌。一个时代的艺术,传递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商山:山名,在今陕西商洛市。征铎(duó):出行的铃铛。槲(hú):一种落叶乔木。枳(zhǐ):一种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杜陵:地名,在长安城南。凫(fú):野鸭。回塘:岸边弯曲的湖塘。
雨晴(唐)王驾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墙总是给人想象。因为看不见,就怀疑春色到了隔壁。究竟是什么春色呢?难道仅仅只有蜂蝶吗?
梅花(宋)王安石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王安石是政治家,生活极其严谨。他笔下的墙,还是墙,有点象老杜。那几支梅花,很刚强,这是王安石自己,不是老杜,更不是别人。
春暮游小园(宋)王淇 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这首诗写小园,因为墙上爬满了小灌木,也就有了更多的美感。从暮春到初夏,春天的花已经开完,绿色植物上场,年华易逝,让人伤感。荼蘼(túmí):蔷薇科,初夏开花。天棘:一种草本植物。莓:山莓、蔷薇莓一类小灌木。
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宋)苏轼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有竹林掩映的墙,自然是极美的。苏轼,不管在什么状态下,都总能发现生活的美,总能记录生活的美。红蕖(qú):荷花。杖藜:拄着藜杖。
行香子·树绕村庄(宋)秦观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就发现生活的美来说,秦观很像他的老师苏轼。围墙那么远,秦观就看到了。也是,越是不想让人看,人家就越是想看,越是容易看到。“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真是写活了春天的美。陂(bēi)塘:池塘。徜徉(chángyáng):安闲自在的步行。飏(yáng):飘扬。青旗:青色的酒幌子。
蝶恋花·春景(宋)秦观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秦观超过他老师的,还有一份风流。面对围墙,秦观不但是看了,还听了里面的声音。不但是听了声音,还对美女浮想联翩了。不但浮想联翩了,还自作多情起来。感谢他的多情,才使得这场笑,穿越千年,似乎就在耳边。
游园不值(宋)叶绍翁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墙不是为了关吗?偏偏关不住。红杏的枝叶突破围墙,本来只是写实。但后来把“红杏出墙”引申为出轨,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人心是好奇的,人性是无法压抑的。迟早要翻墙,或者墙里面的翻出来,或者墙外面的翻进去。值:遇到。屐(jī)齿:屐是木鞋。
钗头凤(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本来陆游和他表妹之间没有墙,偏偏被母亲拆成两半。干嘛不翻墙与表妹私会呢?哦,已经到了宋朝,翻墙私会的事情是不道德的。在汉朝和唐朝都不是事儿。黄縢(téng):指美酒。宋代官酒以黄纸为封,故以黄封代指美酒。宫墙:南宋以绍兴为陪都,所以有宫墙之说。离索:离群索居。浥(yì):湿润。鲛(jiāo)绡(xiāo):神话传说鲛人所织的绡,极薄,这里指手帕。绡,生丝织物。
绮怀(清)黄景仁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这是一首爱情诗,写得很美丽。这种美丽来自一种爱情失落无处寻觅的绝望,因而凄婉动人。据说,黄景仁同自己的表妹两情相悦,以温馨开始,以无言结局。这首诗朦胧有似李商隐。然而李商隐,毕竟生活在大唐,“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都很大气恢弘。黄景仁生活在清朝,“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很美,但没有气象,只剩感伤了。这就是诗歌的时代精神、时代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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