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旗亭记》,在《重订曲海总目》和《曲目新编》中都将《旗亭记传奇》的作者著录为卢见曾,这样的误解不知是否来自袁枚所写的那首《寄卢雅雨观察》之二:
一江秋水隔琼巵,远望卿云有所思。
末座每将名士待,陈书深以古人期。
松筠性在留春久,猿鹤身闲上寿迟。
寄语旗亭女郎口,红牙添唱卷中诗。
《旗亭记》二卷,清乾隆二十四年卢氏雅雨堂刻本,凡例页
此诗的末尾有袁枚所写的小注——“时演旗亭新谱”。然而,卢见曾在该书的序言中明确地写明了该《传奇》的来由。卢见曾说金兆燕在杭州见到他时,金主要是向他学习诗作,某次聊天才谈到了《集异记》中“旗亭画壁”的故事。卢说自己也很喜欢《旗亭记》,但在历史上,此曲谱得不好听,因此卢就从戏曲界请来对曲精通之人进行改写,而后就有了这《旗亭记传奇》。
如此说来,将《旗亭记》进行改编的建议人是金兆燕,而参与改编者则为卢见曾。看来《传奇》的词出自金兆燕,而曲则出于梨园的老师傅,卢见曾也参与了从改编到刊刻的全过程。由此可见,将作者署名为卢见曾,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如果把他们二人的名字并列在上面,可能更符合事实。但卢见曾这个人倒并不掠美,因为他在序言中直接点明其与金兆燕商讨之后,金拿出了改编的《旗亭记传奇》稿本,因为卢明确点明了该书的原本就是出自金兆燕之手。之所以出这种误会,可能是因为金兆燕的名气比卢见曾小太多。
《旗亭记》二卷,清乾隆二十四年卢氏雅雨堂刻本,薛用弱《集异记》
经过这一场改编,使得王之涣之名更加广为人知,但可惜的是,“旗亭画壁”故事中那位漂亮的歌伎唱出的不是《登鹳雀楼》,而是《凉州词》。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首《凉州词》在后世演绎出了太多的故事。这个故事有多个版本,我选择其中几个聊一聊。
《旗亭记》二卷,清抄本,凡例页
最早附会的年代,应当算是明初。据说永乐皇帝朱棣有一天命善于书法的大臣解缙写一个扇面,解缙就将王之涣的《凉州词》写在了上面。可能是一时大意,解竟然将《凉州词》的首句“黄河远上白云间”的“间”字漏写了。朱棣看到扇面时,认为这是解缙有意朝笑自己没文化,朱让解对此做出解释。解果然是才子,他急中生智,向皇帝解释说自己写的不是《凉州词》,而是将此诗改写成为了一首真正的词,接着解给皇帝念道: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朱棣一听,倒确实是合辙押韵。明知解缙是临时杜撰,但他也赞赏解的文思敏捷。
以上的这个故事,后来又将朱棣演变成了慈禧,但出新意者,则是另一个版本中,纪晓岚与乾隆的一段对话。当然,这个故事也是纪晓岚给弘历写一把折扇,也同样是落了那个“间”字,但丢字的发现者改为了写手本人。据说纪晓岚主动地跟众位大臣说:我的这首题词,里面暗含着一个字谜,看看谁能读出来。众人传看一番,当然都知道他漏写了“间”字,但却难猜出寓意,于是纪告诉众人的答案是:此诗中暗含“空间”二字。
《旗亭记》二卷,清抄本,序言页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其实也没有必要去推敲,历史已经足够沉重,多一点花絮,让人在艰难之中偶然一开颜,总不能连这点儿快乐也被考证得没了。
其实鹳雀楼的建造时间远在王之涣登楼之前,该楼初建于北周时期,只是因为王之涣的这首诗,才让该楼名传天下。而王之涣的祖上是山西太原的旺族,到他的五世祖才搬到了绛州。他的曾祖王信是隋朝的著作郎,入唐之后做过安邑县令;祖父王表是唐朝散大夫,做过文安县令;而父亲王昱则是浚仪县令。如此说来,王之涣家族几世为官,虽然官都不大,但在历史上也算有名姓,不知为什么王之涣本人的资料在历史上却如此之少。
王之涣大概在武则天长安四年登上了鹳雀楼,而后写下了这二十个字。其实在唐代描绘鹳雀楼的诗,不仅只王之涣这一首,李瀚写过一篇《河中鹳雀楼集序》,李在序中描绘了当时登楼远望的情形:
八月天高,获登兹楼,乃复俯视舜城,傍观秦塞,紫气度关而西入,黄河触华而东汇。龙据虎视,下临八州,前辈畅当题诗上层,名播前后。山川景象,备于一言。
看看,果真是大家,描绘出来的字句就是有气势。李同时说,原来在这楼上有这么多名人的题字,而他的这一首也写在了楼内的墙壁上。可惜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真正的鹳雀楼在元朝时被一把火烧光了。
《旗亭记》二卷,清抄本,罗振常题记
即使这样,还是有人来此凭吊,元代的大文学家王恽写过一篇《登鹳雀楼记》,此《记》的第一段为:
予少从进士泌阳赵府君学。先生河中人,故儿时得闻,此州楼观雄天下,而鹳雀尤为之甲。及读唐季虞部、畅当、王之涣等诗,其藻思鸿裁,令人飘飘然,有整翮凌云之想,拟一登而未能也。至元壬申春三月,由御史里行来官晋府,因窃喜幸曰:‘蒲为属郡,且判府职。固听幕而开,掌有颛务。国制判官典邮传季,得乘驿检劾稽缓,西南河关胜概固形于梦寐中矣’。其岁冬十月戊寅,奉堂移偕来伻,按事此州,遂获登故基。
王恽说,他自小就听说鹳雀楼是天下第一名楼,而后他读到了王之涣等人的诗,更是对此神往不已,特别希望能光临此楼。而后他赶上了一个出差的机会,就专门跑到此楼前去凭吊了一番。可惜他所看到的不是楼,仅是该楼的地基。
如此想来,我的运气略高于王恽,虽然我所见到的楼仅是2002年重新建起者,但毕竟还有楼可登,总比他站在地基上感慨一番要好许多。但王恽的厉害之处就是,即使只是站在这地基之上,他竟然还能有那么多的景色描写:“徙倚盘桓,情逸云上。于是俯洪河,面太华,揖首阳。虽杰观委地,昔人已非,而河山之伟,风烟之胜,不殊于往古矣。于是咏采薇之歌,有怀舜德;起临河之叹,而思禹功。坐客顾笑,举酒相属,何其思之深而乐之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