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就放不下的民国大师诗词

【郑春专栏】

读了就放不下的民国大师诗词

原创作者|郑春

民国诗词百花齐放，既有坚持古体诗词绽放新花的，也有白话诗开创新天地的。其中很多佳作入选现代诗集，为大众津津乐道。除了一些诗人的作品外，也有一些学者的诗词本是精品却流传不广或者影响不大，读来别有一番滋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首李叔同的《送别》传唱百年，恐怕是现代文学史上流传最广的诗歌。

歌词典雅工整。第一段以景抒情，选取的 “长亭”、“古道”、“芳草”、“柳树”、“夕阳”、“山外山”等意象，在古诗文中多被用来表达离别，而“晚风”则是通感表达方式，读来伤感拂面、身临其境，“笛声”且“残”尤其妙，若有若无缠绵不绝，有羌笛断肠之意。第一段充分运用了各种感官对离愁的文学表达，全段写景不着一字抒情却字字离愁。第二段夹叙夹议，以天地为经人生为纬看透红尘，已含与俗世告别之意。

1915年，在杭州第一师范任教的李叔同，写了这首著名的《送别》。1916年，他到杭州虎跑寺试验断食。1917年，在虎跑寺拜了悟法师为皈依师，为在家弟子。1918年，李叔同正式出家，法号弘一，给人世间留下这首悲欣交集的绝唱。

王国维 《蝶恋花》：

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

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此词作于1905年春末夏初，作者回海宁与妻子莫氏相聚。十年婚姻聚少离多，留不住花下别离的朱颜，转眼已是迟暮的人儿。王国维消极的晚清遗民心态表现在这首词里，把个相逢写得比离别还伤感。“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宋人哲理意味，也是王国维的名句。

胡适 《调寄生查子》：

也想不相思,

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 　　

情愿相思苦。 　　

这首诗是胡适写给表妹曹诚英的。曹诚英是中国农学界第一位女教授，著名作物遗传育种专家。曹诚英作为伴娘与胡适相识于胡适和江冬秀的婚礼，从而开始了一场苦恋。胡适出于对母亲的孝顺和对江冬秀的谦让，终生有负于曹诚英。1943年曹诚英托人给胡适带去三首词，其中一首《虞美人·答汝华》：

鱼沉雁断经久时，

未悉平安否？

万千心事寄无门，

此去若能相见说他听。

朱颜青鬓都消改，

惟剩痴情在。

廿年孤苦月华知，

一似栖霞楼外数星时。 （见吴万和《我的老师曹诚英》《文汇报》2008年4月27日）

1949年初春，胡适离开大陆前与在复旦任教的曹诚英见了最后一面，胡适留下两个字：“等我。”

1973年7月18日，曹诚英因病在上海去世，享年71岁。按照遗言，她的墓安在从前胡适归乡的必经之路旁。可是，她不知道她想守望的胡适已经先她11年去世。

黄侃 《采桑子》：

今生未必重相见，

遥计他生，

谁信他生？

缥缈缠绵一种情。

当时留恋成何济？

知有飘零，

毕竟飘零；

便是飘零也感卿！

这首词是黄侃写给黄菊英的。就读于武昌高师的黄菊英是黄侃大女儿的同学，因同学加好友的关系经常去黄侃家里。生性风流的黄侃示爱黄菊英，写下了这首情意绵绵的词。黄侃惊世骇俗的言行招来无穷骂声，可黄侃到死都与黄菊英没分开。不得不说，作为“民国三疯子”之一的黄侃，写起言情的婉约小词来竟然不输于纳兰性德。

郁达夫《钓台题壁》：

不是尊前爱惜身，

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

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

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

义士纷纷说帝秦。

此诗一九三一年一月廿三日写于上海，收在郁达夫的游记《钓台的春昼》文中。其时左联五作家被捕，一个月后被杀。郁达夫诗中表达了忧伤、愤世的感情。此诗流传甚广，“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更是名句。民国文坛有一种说法，新诗徐志摩，旧诗郁达夫。这首诗是郁达夫的代表作。如果联系郁达夫的身世读这首诗，感觉像是郁达夫写给自己的谶言。郁达夫敢爱敢恨，活脱脱一位江湖游侠风范，最后以生命诠释了“侠”的真谛。

陈寅恪 《忆故居》：

渺渺钟声出远方，

依依林影万鸦藏。

一生负气成今日，

四海无人对夕阳。

破碎山河迎胜利，

残馀岁月送凄凉。

松门松菊何年梦，

且认他乡作故乡。

整首诗的格调很悲凉，暮钟、夕阳、归鸦、松菊的意象，加上破碎、残余、凄凉、他乡等感情投射，使得诗歌苦味浓厚，反映了作者乱邦治学的困境。其中“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堪称陈寅恪的人生写照。按照唯心论的说法，“我思故我在”，一个人想什么最后就会是什么。陈寅恪，这位三百年一遇的大才子，人生却像他的诗歌表现的一样拧巴。一声叹息。

陈独秀 《闻光午之渝静农及建功夫妇于屈原祭日聚饮大》：

除却文章无嗜好，

世无朋友更凄凉。

诗人枉向汨罗去，

不及刘伶老醉乡。

抗战以后，陈独秀流落到四川江津。江津作为战时迁建区，接纳了许多学者文人，有许多是陈独秀的故旧和学生。每逢节假日，许多朋友会看望陈独秀并小酌一杯，给流亡中的老人许多慰藉。1940年底以后，陈独秀身体每况愈下，朋友们减少了探望。1941年端午节，寄居江津周光午、何之瑜、台静农、魏建功等人相聚于江津县最大的水码头白沙镇，观看龙舟赛，设酒聚饮，酩酊大醉。穷困潦倒饱受疾病折磨的陈独秀得知后很计较，专门写下了上面这首诗。几天后周光午等人从别处看到这首诗，连忙带着两壶江津烧酒和鸡鸭各两只来看望陈独秀先生，陈独秀才解了气。一年后，陈独秀在贫病交加中孤独死去。这位搅动风云的斗士天生反骨，脾气倔强，用“除却文章无嗜好，世无朋友更凄凉”给自己的一生作了总结。

林徽因《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一句爱的赞颂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

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篇鹅黄，你象；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这首诗歌写于一九三四年，是林徽因写给尚未出生的儿子梁从诫的，发表在1934年4月的《学文》杂志1卷1期上。诗歌语言流畅，节奏轻盈跳跃，意象清新，风格亮丽。读诗如见其人，民国女神林徽因的风采跃然纸上。伊人已去一甲子，江湖犹唱四月天。

（本文为郑春原创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