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十年来,中国人的信仰问题一直为学术界所关注。受一些外来学说的影响,有人认为中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没有信仰的国度之一,还有人据此对中国的未来作出悲观的判断。揆诸史实,说中国历史上没有西方基督教式的宗教信仰则可,断言中国古代没有自己的信仰则实在令人不敢苟同。除了宗教信仰,还有文化信仰,是对某种文化价值的体认、信奉和遵循。中国几千年的传统社会中,仁义之道就是广大民众生活的准则,是他们生命中的信仰。
孔子
圣哲之求道
信仰是人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本体性关怀,是人类超越有限追求无限、超越现实追求理想的精神活动。借助于信仰活动来表征和实现自我超越,成为人类区别于动物的特有的和最高的精神标志。商周时代,社会上普遍存在着天神天道信仰。春秋战国时期处于人类轴心时代,老子、孔子等思想家立足人文价值的探索,正好具备实现思想突破、完成人类自我超越使命的历史条件。对于自己的核心思想和信仰,他们都用一个“道”字来表达。
从《论语》一书中,可见孔子对“道”极端重要性的认识。他认为,相比于“道”,吃饭穿衣皆不必太计较,君子应该操心的是“道”的寻求与实践,这样生命才有价值和意义;即便闻道后马上会死去,也在所不惜。如果“道不行”,不如“乘桴浮于海”(《公冶长》)。孔子的这种心理活动就是一种自我超越,体现了人类使现实存在状态趋向于理想的努力和冲动。
作为儒家创始人,孔子要求自己的学生成为君子儒,不要成为小人儒。孔子提出君子之道的内容是仁、智、勇三项,而以“仁”居首。至于仁的意蕴,“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等名言,人们已耳熟能详。孔子时常提到的诚信忠恕义、温良恭俭让等德目,都在“仁”的涵盖之下,并由此构成孔子之“道”:“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雍也》)
对于“道”之见诸行动,孔子及其门人有三点认识。一是“道不远人”,即道离人们很近,应从身边做起,“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二是“人能弘道”,道的作用需要人去廓大,强调士人的责任。三是“天下归仁”,期望所有人为仁由己,从而达到社会安宁的局面。
孔子之道,孟子是其身后最忠实的继承者和最坚定的推进者,其贡献主要在以下几点。一是将“义”提到与“仁”并列的地位。他在谈到“尚志”途径时说:“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离娄上》)二是将仁义由个人生活推廓至政治领域。梁惠王询问何以有利于国家,孟子回答说:“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梁惠王上》)他还论证说:“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离娄上》)三是从性善论的角度论证“人皆可以为尧舜”。四是从人禽之别的高度论证必须“由仁义行”,他说:“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尽心下》)又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离娄下》)此外,他同孔子一样,高扬士人卫道的刚强精神:“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告子上》)“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滕文公下》)
与孟子约略同时的荀子,对仁义之道同样有深入的阐发。荀子讲仁义之道,其特点是同“礼”联系起来:“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谓中?曰:礼义是也。”(《儒效》)又说:“故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非相》)。荀子透彻的分析,使仁义之道的社会价值更为彰显。
儒家代表人物倡导的仁义之道,在《周易·系辞》中有一段经典的概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经过众多儒家学者的研习和宣扬,仁义之道在战国中后期已为不少诸侯国上层人士所接受,得到广泛传播。
董仲舒
贤达之弘道
汉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刘邦自淮南至鲁,以隆重的太牢之礼祭祀孔子,开帝王祭孔之先河。从此,儒家学者开始对仁义之道不遗余力地加以传播。
在汉代传播儒家仁义学说的过程中,影响力最大的无疑是董仲舒。他在给汉武帝所上“天人三策”中,主要是从政治层面论道。他说:“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佑,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他根据自己的天道观提出:“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希望汉武帝“兴仁谊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后来,他出任江都相,又有“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一段名言(《汉书》本传),在仁义之道的传播中影响深远。
到了唐代,韩愈以辟佛道、维护儒家正统地位为己任,有《原道》之作。他说:“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他认为只有实行仁义之道,人生、社会乃至鬼神,才能各得其所。其后,李翱又著《复性书》,探索人由情恶变为性善的途径,以使更多的人走上仁义之路。
儒学的发展,至宋代达到顶峰。追求经世致用者,有王安石的新学、司马光的朔学、苏轼家族的蜀学和陈亮的功利学派。理学一派则前有北宋五子邵雍、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奠基,程颢还被学者尊为“明道先生”,至南宋朱熹集其大成,完成了理学体系的建构。两派虽于内圣、外王各有侧重,但对仁义之道内涵的开掘极其深入。他们和前代的董仲舒、韩愈等人一道,构成仁义之道传播链条上的重要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