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北京长期任职的原因,宗道所写的游记大多是北京周围的景点,比如西山就是当今的北京植物园,而此处我也去过数回,对于西山的景色,宗道连写了五篇游记,读到这些熟悉之地,还是有着别样的亲切。他的游记中还有两篇写到了小西天,我在这一带住过两年,他在文中描绘出的景色,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痕迹,可见城区内变化是何等之大。
然而北京周边的景色,大多与宗道所记的明末没有太大的变化,譬如他的游记中有两篇是专写戒坛山,我初始并不知其所写为北京的何地,然而读到了内容,瞬间有了亲切之感:
戒坛山,西山幽邃处。入山二十余里,始见山门。有高阁,可望百里。浑河一带,晶晶槛楯间。阁后有轩,庋岩上。出轩右行数百步,乃达戒坛。坛在殿内,甃石为之,坛周回皆列戒神。阁前古松四株,翠枝穿结,覆盖一院。月写虬影,几无隙地。最可喜者,松枝粗于屋柱,去地丈许。游人持杯行行其上,如覆平道。时王则之、黄昭素、顾升伯、丘长孺诸公,俱坐松丫中看月。从下观者,闻咳笑声,皆疑鹳鹤之宿树杪矣。
原来宗道在此处所描绘者,乃是北京的戒坛寺,该处我虽然仅到过一次,但印象十分深刻,尤其里面那巨大的戒坛,跟袁宗道在文中的描绘几乎完全一样,只可惜他说阁前有一棵横卧松,我却未曾留意到。而宗道在第二篇《戒坛山》游记中,又提到此山有很多的洞,其中最有名者乃是庞涓洞,如此名胜之地,我却未曾听闻过,看来有必要手持宗道之文,再探戒坛山。
袁宏道撰《潇碧堂集》二十卷,明万历三十六年袁氏书种堂刻本
对于文论观念,宗道写过两篇名为《论文》的文章,其在此文中称:
口舌,代心者也;文章,又代口舌者也。展转隔碍,虽写得畅显,已恐不如口舌矣,况能如心之所存乎?故孔子论文曰:“辞达而已。”达不达,文不文之辨也。唐、虞、三代之文,无不达者。今人读古书,不即通晓,辄谓古文奇奥,今人下笔不宜平易。夫时有古今,语言亦有古今,今人所诧谓奇字奥句,安知非古之街谈巷语耶?
宗道首先强调,写文章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心声,而古人基本能做到心口如一,可是今人在读古书时,却总认为古人太过难懂,其实古文在那个时代也就是街坊间的平常话。宗道的这段叙述,是为反对李空同等人的摹古来做铺垫。接下来他亮明了自己的观点:
空同不知,篇篇模拟,亦谓“反正”。后之文人,遂视为定例,尊若令甲。凡有一语不肖古者,即大怒,骂为“野路恶道”。不知空同模拟,自一人创之,犹不甚可厌。迨其后一传百,以讹益讹,愈趋愈下,不足观矣。且空同诸文,尚多己意,纪事述情,往往逼真,其尤可取者,地名、官衔,俱用时制。今却嫌时制不文,取秦汉名衔以文之,观者若不检《一统志》,几不识为何乡贯矣。且文之佳恶,不在地名、官衔也。
宗道说,李梦阳等人写文章强调一味地摹古,只要别人文章中有一句话不像古人,他们就会骂此人的文章属于野路子。不过宗道还是说了句公允话,他认为李梦阳的摹古还是不错,只是后来效仿他的人变得每况愈下。相比较而言,李梦阳所作文章还能表现出自己的观点,而后人的一味摹古,甚至用秦汉时代的官衔来称呼今人,而这正是该类文章读来生厌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应当怎么办呢?宗道在该文中以问答的方式亮出了自己的观点:
或曰:“信如子言,古不必学耶?”余曰:“古文贵达,学达即所谓学古也,学其意不必泥其字句也。”
袁宗道认为,古文可以学,但学习的不是古人的字句,而是学他们的观念,只有这样做才不是泥古。而他在《论文下》中也同样表达了这种观念:
爇香者,沉则沉烟,檀则檀气。何也?其性异也。奏乐者钟不藉鼓响,鼓不假钟音,何也?其器殊也。文章亦然,有一派学问,则酿出一派意见;有一种意见,则创出一般言语;无意见,则虚浮,虚浮则雷同矣。大喜者必绝倒,大哀者必号痛,大怒者必叫吼动地,发上指冠。惟戏场中人,心中本无可喜事,而欲强笑;亦无可哀事,而欲强哭,其势不得不假借模拟耳。
相比较而言,兄弟三人中,以袁宏道的文学成就最受后世所瞩目,明末张岱在《跋寓山注》中说:“古人记山水手,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时则袁中郎。”张岱本就是位写游记的高手,他能如此的夸赞袁宏道,这也足见宏道在这方面的成就是何等的突出,以至于让张岱认为,自古以来,写游记的好手仅有三位,最早的是郦道元,而后是唐代的柳宗元,到了他所处的近现代,那就属袁宏道成就最高了。对此宏道的朋友江盈科也这么看,其在《解脱集二序》中说:“夫近代文人纪游之作,无虑千数,大抵叙述山川云水亭榭草木古迹而已,若志乘然。中郎所叙佳山水,并非喜怒动静之性,无不描画如生。譬之写照,他人貌皮肤,君貌神情。”
袁宏道写了很多游记,而他所作的游记大多很短小,最短的一篇仅有二十多个字,如此高的概括能力真让人佩服,我在这里引用他所写的《禹穴》:
禹穴一顽山耳,禹庙亦荒凉。不知当时有何奇,而龙门生欲探之。然会稽诸山,远望实佳,尖秀淡冶,亦自可人。昔王子猷语人,但云“山阴道上”。“道上”二字,可谓传神。余尝评西湖,如宋人画;山阴山水,如元人画。花鸟人物,细入毫发,淡浓远近,色色臻妙,此西湖之山水也。人或无目,树或无枝,山或无毛,水或无波,隐隐约约,远意若生,此山阴之山水也。二者孰为优劣,具眼者当自辨之。夫山阴显于六朝,至唐以后渐减;西湖显于唐,至近代益盛。然则山水亦有命运耶!
禹穴处在会稽山中,而宏道的这篇文章却完全不谈游览的过程,用四个排比来讲明该山之美,这种写法体现出了宏道作文的特色。他所作的游记中也有一篇是我所熟悉之地,这就是《游高粱桥记》。高粱桥位于北京西直门外,我在此居住过几年,这个桥已经与柏油路融为了一体,看不出有什么特色,可是在三百年前,袁宏道在此游览时,却留下了美好印象:
高梁桥在西直门外,京师最胜地也。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流急而清,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精蓝棋置,丹楼珠塔,窈窕绿树中。而西山之在几席者,朝夕设色以娱游人。当春盛时,城中士女云集,缙绅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
如前所言,宏道所作的游记颇喜用排比句,例如他所写的《西洞庭》,该文的上半段为:
西洞庭之山,高为缥缈,怪为石公,巉为大小龙,幽为林屋,此山之胜也。石公之石,丹梯翠屏;林屋之石,怒虎伏群;龙山之石,吞波吐浪,此石之胜也。隐卜龙洞,市居消夏,此居之胜也。涵村梅,后堡樱,东村橘,天王寺橙,杨梅早熟,枇杷再接,桃有“四斤”之号,梨著“大柄”之称,此花果之胜也。杜圻传范蠡之宅,甪里有先生之邨,龙洞筑《易》《老》之室,此幽隐之胜也。洞天第九,一穴三门,金庭玉柱之灵,石室银户之迹,此仙迹之胜也。山色七十二,湖光三万六,层峦叠嶂,出没翠涛,弥天放白,拔地插青,此山水相得之胜也。纪包山者,虽云灿霞铺,大约不出此七胜外。
宏道在此文中谈到西洞庭的美景时,用了七个“之胜”,使得这一段文字成为一个大排比,而在这大排比之内,又有小排比,比如谈到此山的石头时,如此的层层递进,再加上有章节的回环,使得这篇游记读来有了另样的美感。
可能是因为袁二和袁三相差仅两岁,故这两个兄弟关系最为亲密,中道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他在《寄苏云浦》中说:“与中郎年相若,少即同学。长虽宦游,南北相依,曾无经年之别。一日不相见,则彼此怀想;才得聚首,欢喜无穷。”中道的诗也同样不喜欢用典,例如他写的一首《阻风登晴川阁,予两度游此,皆以不第归》:
苦向白头浪里行,青山也识旧书生。
相逢谁胜黄江夏,不死差强祢正平。
天外云山金口驿,雨中杨柳武昌城。
汉滨父老今安在,只合依他隐姓名。
看来这晴川阁不是中道的福地,他每游此阁,都会考试失败,而中道也的确是考了三次才考中进士者,看来那一次肯定未来此处。可是读他所写的这首诗,却完全没有怨恨之语,以至于王夫之评价该诗说:“尖新之习芟除已竟,但用本色胜人。”(《明诗评选》卷七)。
中道也写过口语入诗的作品,例如《过沙河作石子歌》:
河水清,照见石,照见石子如珠玉,晶晶莹莹好颜色。
水浅浅兮石片片,水底依稀照人面。
切莫照人头上白,世上知心难再得。
而他更为浅俗的作品还有《堆蓝》,其第二首为:
不爱山上石,不爱山上树,
唯爱树抱石,棱棱有媚趣。
虽然三袁都不喜欢用典,然而他们却都推崇苏轼,比如袁中道赞誉李贽时,就说过:“龙湖先生,今之子瞻也。”看来东坡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顶极人物,要夸赞谁最好,就说他像东坡。是什么原因令公安派如此推崇苏轼呢?除了当时的社会风气使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东坡诗也有着通俗的一面,例如袁宏道赞誉苏诗时说:“出世入世,粗言细语,总归玄奥,泚惚变怪,无非情实。”
关于袁中道的文学成就,周群在《袁宏道评传》中说:“中道散文的成就高于诗歌,虽然不及宏道流利清新,但也整饬中见灵秀,别具风格。”而中道也有自己的文学观念,比如他的《花雪赋引》中说:
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文章。有作始,自有末流;有末流,还有作始。其变也,皆若有气行乎其间。创为变者,与受变者,皆不及知。是故性情之发,无所不吐,其势必互异而趋俚。趋于俚,又将变矣。作者始不得不以法律救性情之变,法律之持,无所不束,其势必互同而趋浮。趋于浮,又将变矣。作者始不得不以性情救法律之穷。夫昔之繁芜,有持法律者救之;今剽窃,又将有主性情者救之矣。此必变之势也。
中道认为,文章和世界一样,都在变化之中,天下没有百年不变的文风,因为任何事情有始就有终。总体而言,文风也是由宽变严,而后又由严变宽。对于这种变化的历史,中道又在该文中说:
变之必自楚人始。季周之诗,变于屈子。三唐之诗,变于杜陵。皆楚人也。夫楚人者,才情未必胜于吴越,而胆胜之。当其变也,相沿已久,而忽自我鼎革,非世间毁誉是非所不能震撼者,乌能胜之。
这一段的说法显系有自我标榜之意,因为中道认为天下文章最初的变化,乃是从他的家乡楚国变起,他从周末的诗谈起,而后说到了屈原,接下来又讲到了唐代,他也承认楚国人从才情角度而言,不一定能胜过吴越,但他却觉得楚人比吴越人有胆量,所以他们才能有这样的大变革。
与他的两个哥哥相比,中道文章中的小品文最受后世所喜,比如他所写的一篇《书骂坐》:
新安山人吴虎臣好骂坐,汪伯玉荐之戚大将军所。大将军于饮时,令军正立其傍,云有喧哗者,以军法从事。虎臣终席寂然。近有山人好骂坐,皆言其性甚恶。予曰:“其性虽恶,其眼甚慧。彼于席上择人而骂之。其不可骂者,终亦不骂也。”
这也是一篇短文,中道能在这么短的篇幅内刻画出主人公的形象。他说有位叫吴虎臣的人,特别喜好在聚会时斥骂他人,以此来表现自己是何等不俗,后来他被人推举到戚大将军身边,显然这位大将军知道吴虎臣有这种恶习,于是在某日的宴会上,大将军让一位军中执法官站在吴的旁边,同时宣布如果在座者有大声吵嚷,将以军法论处。这位吴虎臣以至于到终席,都一声不敢吭。接下来,中道开始发表议论,人们都说喜欢骂坐的人性恶,但中道却说,这种人虽然性恶,但却有一双慧眼,因为他知道哪些人能骂,哪些人不能骂。他的这句话,正点出了像吴虎臣这样的假狂士的嘴脸。
中道的小品文中也会记录一些奇特人物,比如他作的《一瓢道士传》:
一瓢道人,不知其名姓,尝持一瓢浪游鄂岳间,人遂呼为一瓢道人。道人化于澧州,澧之人渐有得其踪迹者,语予云:道人少读书,不得志,弃去,走海上从军。时倭寇方盛,道人拳勇非常,从小校得功,至裨将。
这位一瓢道士不知其真实姓名,每日里拿着一个瓢到处游荡,后来坐化于澧州,当地人说这位一瓢因为年轻时读书未能取得功名,于是就去从军,而那时海边倭寇作乱,一瓢在与倭寇战斗时,因为有军功,渐渐升到了副将。
作了以上简单介绍后,该文接着写道:
后失律,畏诛,匿于群盗,出没吴楚间。久乃厌之,以赀市歌舞妓十余人,卖酒淮扬间,所得市门资,悉以自奉,诸妓更代侍之,无日不拥艳冶,食酒肉,听丝竹。饮食供侍,拟于王者。又十余年,心复厌之,亡去,乞食湖南一带间。后至澧,澧人初不识,既久,出语颠狂,多奇中,发药有效。又为人画牛,信口作诗,有异语。人渐敬之,馈好衣服饮食,皆受而弃之,人以此多延款道人。
不知什么原因,一瓢后来犯了法,于是逃跑做了强盗,当了一些年的强盗,让一瓢有了厌恶之心,于是就花钱从市场上买了十几位歌妓,看来他开起了酒吧或者歌舞厅。一瓢买歌妓,不但用此来招待客人,也拿来自用,过着神仙日子。可是十几年后,他又厌烦了,于是乎,就变成一位道人,在湖南一带讨食。因为他有着特殊的才能,所以他还能要到不少的餐食,可是,最有意思者,则是他后来的举措:
道人栖古庙中。一日,于炉灰里取金一挺,付祝云:“为我召僧来礼忏。”忏毕,买一棺,自坐其中,不覆,令十余人移至城市上,手作拱揖状,大呼曰:“年来甚扰诸公,贫道别矣。”虽小巷间,无不周遍,一市大惊。复还至庙中,乃仰卧,命众人日:“可覆我。”众人不敢覆,视之,已去矣。遂覆而埋之。举之甚轻,不类有人者。
看来这个一瓢果真有着神通,他能预知自己离世的日子,而后他请了一些僧人为他礼忏,接着又买了一口棺材,他坐在里面不盖盖,让十几个人抬着他到城中游览,他一一向路人感谢曾经对自己的照顾,等回到庙里时,他让人盖上棺材盖,一瞬间就离世了。
如此短的一篇小文,却能传神的描绘出一位奇特人物,可见中道有着很强的文字驾驭能力,晚明时期,东坡大放异彩,其中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个时代的文人不喜欢程朱理学,大倡陆王心学,而东坡恰好也不喜欢那一套,比如《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中说:“程颐在经筵,多用古礼。苏轼谓其不近人情,深疾之,每加玩侮。”既然是东坡不喜欢的人,那晚明文人也就同样非之。俗话说,看不起永远是彼此,朱熹当年对苏轼的文章虽然也有肯定之语,但也说过这样的话:“读之(指苏轼之文),爱其文辞之工而不察其义理之悖,日往月来,遂与之化,如入鲍鱼之肆,久则不闻其臭矣。”
公安派喜欢苏轼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东坡兼容佛老,这也跟公安派的习性很是相近。但是公安派的观念进入了清代,却没有了生存的土壤,从清初开始,考据学盛行,而公安派以谈论心性为主旨,自然受到了冷落。到了乾隆年间,编修《四库全书》时,三袁的著作也有些被禁。当时总体的社会风气少有人对公安派有留意者,在清人的眼中,公安派的理论均属野狐禅。
袁宏道撰《袁中郎全集》四十卷,明崇祯二年武林佩兰居刻本,书牌
袁宏道撰《袁中郎全集》四十卷,明崇祯二年武林佩兰居刻本,卷首
进入了民国,尤其是新文化运动之后,被冷落了近三百年的公安派突然大放异彩,周作人、林语堂、阿英等人开始大讲公安派所奉行的性灵说。“五四”运动以“打倒孔家店”为号召,提倡白话新文学,而公安派的这些理念跟“五四”运动的文学观念有着相通之处,周作人在《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一文中指出:“很有些相像的地方。两次的主张和趋势,几乎都很相同。更奇怪的是,有许多作品也都很相似。胡适之、冰心和徐志摩的作品,很像公安派的,清新透明而味道不甚深厚。”而周作人特别喜欢袁宏道所作的一篇《瓶史·八洗沐》,该文中的一个片段是:“淡云薄日,夕阳佳月,花之晓也;狂号连雨,烈焰浓寒,花之夕也。唇檀烘日,媚体藏风,花之喜也;晕酣神敛,烟色迷离,花之愁也。欹枝困槛,如不胜风,花之梦也;嫣然流盼,光华溢目,花之醒也。”而周作人在《重印袁中郎全集序》中评价道:“《瓶史》与《觞政》二篇大约是顶被人骂为山林恶习之作,我却以为这很有中郎特色,最足以看出他的性情风趣。”
看来文章跟历史一样,都有着时间上的轮回,对于同一件事物,无论是夸赞还是贬斥,只是时代的不同而已,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文章也还是那篇文章,只是审美主体的思想变了,那么该文所得到的评语也就随之升降。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在历史上有一篇作品被人褒来贬去,倒也是一种没被遗忘。
三袁墓位于湖北省公安县孟家溪镇三袁村。昨天在湖北天门访完钟惺和谭元春后,立即赶往长途车站,希望能够赶上前往公安的车,但是没想到这里的长途车站过了五点即全部收班,连开往武汉的车都没有了。没办法,只好住在了距离长途车站最近的一家小宾馆。今日一早七点钟,即到车站问前往公安县的车,工作人员告诉我,这里去公安县没有直达车,我的失望表情引起了她的同情,她跟我说,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先去武汉,然后转往公安,另一个选择是从沙市转车,虽然她的这个说法让我觉得跟某个电视镜头相仿佛,但我还是感谢了她的善意。于是我选择了去沙市的车。
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一个选择,是因为沙市到公安也有高速,只是不知道这些挂着“走高速”牌子的车是不是真的走高速,事实上这些车常常只在某一段路程走高速,于是就会挂上全程高速的牌子。购票上车后见到车窗上贴有从沙市到公安中途上车的价钱表,知道又是挂羊头卖狗肉,但也无可选择了。好在这种车是站到站的方式,到沙市下车后,立即跳上另一辆开往公安县的车,没有将时间耗在等待上。
到公安县城后,打的前往孟家溪镇,对司机说去三袁墓,他对我的回答没有吱声,我不确定他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并不明白我的目的地是哪里,于是再次向他确认。他说知道,而后就不再言语。看来我碰到了一位沉默寡言的司机,想了想,这也倒是好事,多天来的疲累让我也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坐在出租车里,倒是一个短暂休息的时机,于是一路无话地开到了孟溪镇。这时司机把车停在了镇中心热闹位置的一个白色雕像前,告诉我说:“到了。”
围着这里转了一圈儿,感觉古墓不可能在这儿
我真后悔没在车上跟他确认自己找的是三袁墓而不是三袁像,但事已至此,只能问他,是否知道三袁墓在哪里,司机仍说这里就是。他的这个回答让我疑惑,三袁像下面有可能就是墓的原址,于是走近细看,这个塑像的基座上贴满着乱七八糟的广告,然而没有任何文字说明此为三袁墓旧址,更何况雕像处在闹市区的中心,从历史演变的情况看,也不太可能这是古人墓葬的旧址。
我站在旁边向人打听三袁村,看来三袁在这里的名气的确很响亮,所问的人都能马上给我指出方向。快到三袁村时,远远看到田野间有老房子,我认为这么古老的破房子,必定是三袁墓无疑,然而司机选择路径时错走了另一条小径,经过一家村中小店时再打听,村人告知正确路径后,大声指着一名妇女说:“你把她带上!她是管钥匙的!”转身望去,原来是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小孩子,我于是立即请他们上车。到处的寻访吃过无数的闭门羹,无意中能够遇到拿钥匙的人,这样的运气并不多。被妇女一同带上车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一直好奇地盯着我,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我将书包内的小零食悉数掏出,递给那个小女孩,她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母亲,希望得到首肯,果真那个母亲大声地对她说,拿着吧。于是乎,我看到了最为愉快的笑容。
小女孩儿吃得很美
但我的好心在本次却未曾带来应有的效果,因为来到三袁墓的门口时,那位妇女突然说,她忘了带钥匙。这个意外让我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位妇女为了解释其言不虚,她告诉我说,平时钥匙都装在身上,但今天只是个意外,我问她钥匙到哪里去取,她却告诉我,拿钥匙的那个人进县城里去了,恐怕短时间内难以返回。
终于来到了墓园
门楣上没有字
难道这次的结果又是拍拍大门,失望而去?找到了开门人,而无法入内,这种情况倒给我的寻访又多了一个特殊的范例,我从那位妇女的脸上感觉到她不是给我故意卖关子,但无论此是真是假,而我无法入内却是一个事实。这时候此妇女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她跟我讲,你可以跳进去看看。我望了眼一人多高的大墙,还真不敢逞起匹夫之勇,然而妇女告诉我,这个院墙并非每处地方都这么高,有些地方是可以爬上去的。于是她带着我向墙的另一侧走去,果真在某处看到了一个比较低矮的地方。但妇女却又告诉我,这个方位从外面看比较矮,但里面却很高,她建议我爬上墙后不要直接往下跳,而是向右走出二十余步再向下跳。
终于跳进了院内
她的这个说法让我很欢喜,但我同时也忍不住地会猜测,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确切,难道经常带人这么翻墙?我忽然觉得这种猜测是小人之心,于是决定按其所言,试上一把。可是那个所谓较矮的高墙也并不容易爬上去,而那位沉默寡言的司机此时却突然开了口,他说把我推上墙,这倒是个好的建议,这位司机果真有一把好气力,我能明显地感到他托起我时,并没有费尽全身之力。登上墙后,眼前所见果真印证了刚才那位妇女的所言,我颤颤巍巍地站在墙上,努力地克服着自己的恐高症,沿着仅容一脚宽的墙脊,边走边数走出了多少步,果真走出了二十多步后,看到了一处里侧较矮的地方。
三袁简介
墓园修缮志
仅看到了宗道和中道的墓
然而近期整个湖北正处于梅雨季节,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雨,因为长期无人打扰,围墙内的各种野生植物非常茂盛,虽然站在高处,却也看不清植被下究竟是什么情况,然而此情此景,也不可能再往外跳下去,只好护好了相机,咬着牙跳了下去。好在,植被下的并不是水坑,只是松松的泥土,而衣服也被植被上的水珠湿了一半。整个墓园颇为壮观,居然占地25亩,然而除正中高台上两座墓冢外,围墙之内皆荒草树木。两墓并立,左边为袁中道,右边为袁宗道,原来袁宏道的墓并不在这里。
宗道墓碑
中道墓碑前摆放着枯萎不久的花
墓园里的空地
墓碑距离墓冢颇远,虽然简单,但仍然显得比较大气。墓两侧立有石碑,简介三袁以及说明三袁墓修缮过程。拍完照爬上墙头又如走一段钢丝跳下来,我才开始重新打量墓园外观,其三门为宫殿式,然门楣上空白,一字未写,也许是未修缮完工之故。在我爬进墓园内拍照的时间,妇女跑回家中拿来一个小学生的作业本,等在外面,见我跳出后,拉着要我签名,说是上面定下来的规矩。打开看,里面是来参观的人写下的一些类似“某某到此拜祭”的话,于是我也入乡随俗了一回,写下了生平第一句“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