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积 学
1)厚积薄发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明载扁鹊云:“人之所病,病疾多,医之所病,病道少。”此诚阅历之言和反躬自责之心声。
但“道”由何来?
明·李士材曰:“熟读而精灵自启,思深而神鬼(按,精微奥妙之义)可通。”
清·何书田曰:“文是基础医是楼。”
何谓基础何谓楼?炎黄文化的文、史、哲是植根深造的“基地”,医之经典及历代医药著作,实为医学素养之“岑楼”。
如何学法?
学须株积寸累,早起一点,晚睡一点,中午少休息一点,而且重在手勤,读书百遍,不如钩玄提要手抄一遍,所谓“心记不如墨记”是也。
尤为重要者,须“临证不忘读书,读书不忘临证”,方能识透玄机。
唐·杜少陵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重在一个“破”字,而非囫囵吞枣。诗文如此,性命之学,更是如此,这就是习医业医者必须具备的厚积薄发之素养。
毛泽东同志在《为肖子升笔记本题词》中指出,学问的“精”和“通”,重在知识的积累,并提出要“今日记一事,明日悟一理,积久而成学”,此诚治学之要领。
2)闳中肆外
如何在实践中总结提高?
近代学者汇通学派挥铁樵曾言:“中医虽能愈病,而不能以其愈病理由喻人”,临一证,人言人殊,其识识相因,不能从临床实践中反映出来,此因基础薄而根底浅,故而辞难达意也。
在中医理论第二次主体型发展未形成以前,《内经》即是典型的第一次“总结”。
这部“古代的百科全书”,虽有待于现代化去完善,但其学术思想和传统的理论核心是“整体调节,阴阳平衡,因而获得世界传统医学专家的高度评赞。这就是“道经千载更光辉”的客观依据。
然而,怎样才能进一步充分发挥传统医药的优势?
关键问题在于学术本身。
一是应加强中医药基本理论的深入研究。
二是应积极向现代科学进军,从本质上提高学术水平和中医药疗效。
三是应中西医结合,从宏观到微观,从分析到综合,别开生面,独树一帜,使中医药以崭新面目走向世界。
02 求 实
继承与创新这是时代的需求,创新是重要的,因为没有发展就没有前途。继承仍然是主要的,万变不离其宗,在创新中应认识到根深才能蒂固的规律。
1)治病治人必须首重机体素质
机体的强弱、精神的抑扬是治病治人首先必须识辨的。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强也;
“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弱也;
“壮者气行则已”,强也;
“怯者着而成病”,弱也。
“得神者昌”,气之聚也;失神者亡,气之散也。
“人之生死,是气之聚散”,故察色按脉要论元气精神”。
《素问·五常政大论》云:“无致邪”,指病;“无失正”,指人。必须注意内外环境统一的整体机能。
现代日医在这方面也总结了一条经验,即汉方医疗是“非病的全人治疗”,在把握患者病情主诉这点上,比西洋医学更为优越。
这与汉·张仲景所著《伤寒杂病论》所云:“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一理贯通。真可谓“德不孤,必有邻”,信而有证也。
2)治病治人必须注重与自然气候环境的关系
人体是一个开放系统,与自然界气候变化息息相关,如“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宿患风湿的病人非常敏感;夏令久雨,则生濡泄,脾胃虚弱的病人尤易感新病。故治受病之原,则事半功倍。
“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在“伏主先因”方面,自然因素如此,地理环境的致病因素,亦复如此。
诸如寄生虫病、地方病、职业病,乃至常见、多发性肿瘤二级预防,不仅应注意治疗个体的临床经验积累,更重要的是应加强宏观调控,促进群体医学发展,方可作“苍生大医”。不然,至2000年人人享受卫生保健则难实现。
3)治病治人应注意与心理、社会因素的关系
世界医学模式的改变和“身心医学”的兴起方兴未艾,而祖国医学宝库中则早有明论,如:
《素问·举痛论》就提出:
“百病皆生于气”,“怒则气上”,可致头晕目眩;
“恐则气下”,可致软弱无力,甚至二便俱失;
“思则气结”,可致脾失健运,纳呆化迟;
“悲则气消”,可致形体虚弱,气乏无力等…
可见“七情”是人体对外界事物(包括诸多社会因素)的情绪反应。
一般情况下不至引起疾病的发生,但长期受累若超越人体生理活动调节的范围,则会引起体内阴阳平衡失调,气血不和,经络阻塞,脏腑功能紊乱,导致脏腑病理性变化。
而只见其“病”、不见其“人”的医疗方法,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内经》云:“临病人问所便”,李士材言:“未诊先问最为有准”,使患者坦露心声、反映情结,则可进行针对性的精神治疗。
罗马名医盖伦氏说:“医生有三件法宝,语言、药石、刀圭”,而语言是第一位的。
无数事实证明,良好的心理因素可促进疾病的好转,甚至达到药所不能达到的效果,不良的语言刺激,会引起病情加重甚至死亡。
如这些因素不考虑进去,则正如《世说新语》云:“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实由我杀”,司命者岂可对心理、社会因素与疾病的关系掉以轻心。
4)治病治人应注意与整体辨证的关系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此局部观也。《内经》云:“上病下取,下病上取”,不治头而头痛愈,不治脚而脚疾除者,此整体观也。
病“炎”消炎,病“毒”解毒,往往有愈有不愈者,此则因缺乏对人的素质分析,祖国医学启皮毛以治肺炎,用逆挽以治肠炎,温中回阳以治下利清谷,甘温除热以治气虚发烧,此皆整体调节之大法。
03 反 馈
经验源于实践,“学、问、思、辨、行”是中华民族传统的辩证思维。
1)《内经》治病必求于本,旨在阴阳平衡
《内经》云:“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这无疑是以整体调节为治疗手段的。
王应震又云:“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止血,无汗不发汗,有热勿退热……识得个中趣,方是医中杰”。
张景岳说:“此真知本之言也”。痰、血、汗、热,是疾病的现象,而非致病的根本原因,其根由在于人体素质。若治现象而忽视根本,将不愈反剧。前贤所论之旨皆已阐明“治病必须治人”的道理。
2)脾(胃)为后天之本
这是明·李士材对《内经》、仲景、华佗、洁古、东垣以来之脾胃学说精华的最高概括。
《素问·玉机真藏论》云:“胃者五脏之本也”;《伤寒论》云:“无犯胃气”;
《中藏经》云“胃气壮则五脏六腑皆壮”;
《医学启源》云“脾虚则精不胜,元气乏力,手足缓弱,不能自持”;
《脾胃论》云“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
所以,明·周慎斋亦云:“百病不已,宜从中(脾胃)治”。
然而,“治病求本”行与后天之本有无歧义?
答案是否定的,在治病治人的原则上,后者是前者的补充。
3)治病治人的辨证关系
金·张子和曰:“邪去正自安”,张洁古曰:“养正积自除”。前者着眼在“病”后者着眼在“人”。
《伤寒论》宋本35条麻黄汤证、70条调胃承气汤证、106条桃仁承气汤证、106条瓜蒂散证,即可作“邪去正自安”的依据。
《伤寒论》宋本102条小建中汤证、177条炙甘草汤证、395条理中丸证、396条竹叶石膏汤证,即可作“养正积(疾)自除”的依据。
元·朱丹溪认为:用古人方“如拆旧屋,凑新屋,其材木非一,不再经匠氏之手,其可用乎”?“临病人,如操舟之工,对敌之将”,“药随病变,病随药愈。”
《灵枢·经脉篇》云:“虚则补之”(如独参汤救虚脱,此非治病而旨在治人)。“实则泻之”(如三物白散治白喉窒息,此旨在治病从而活人),医不执方,“唯变所适”,此则体现了“医学之方法与精神”。
我国著名科学家竺可祯曾说方法可变,精神是不变的。亦正如宋·许叔微说:“予读仲景书,用仲景之法,未尝守仲景之方,乃为得仲景之心。”即“方可变而精神不变”也。
4)治病治人与遣方用药的关系
唐·孙思邈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此乃遣方用药之圭泉。《论语》云:“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即不主观、不武断、不执拗、不自私,此亦医生必守的信条。
日医永富独啸庵说:“医为病制,则虽药峻剂大,其病不易治也。医制病,则虽药慢剂小,其病可治也”。因而有慨于日医北山友松之日:“使方而不使于方为要。
假令以中风(伤风)药治咳嗽是使方也。若以风药治风,以咳药治咳,是使于方也。况索病根而治之,诸证不治而自治,乃上乘法”。
《灵枢·经脉篇》云:“不盛不虚,以经取之。”此虽言针灸,而仲景《伤寒论·厥阴篇》亦从药治上体现出来。如338条乌梅丸证,病是“蛔厥”,证是“寒热错综,虚实夹杂”。
治疗是病证结合,方法是多角度、多层次的整体调节,旨在阴阳平衡;以附子干姜治其寒,以黄连黄柏治其热,以人参补其虚,以细辛通其闭,以当归桂枝调和营卫,此药证对应之治。
方中乌梅、花椒、黄连,以蛔得酸则软,得椒则麻痹,得黄连则伏之故也,此药病对应之治,井井有条.丝丝入扣,为后人遣方用药树立了典范。总之,当今中医应继承而不泥古,创新而不离宗。
清·顾亭林云:“昔日之得,不足以自矜,后日之成,不足以自限”。余虽不敏,请事斯语,不妥之处,尚祈指正。
— END —
作者 | 刘炳凡,中医专家,湖南汨罗人。1928年从师学医,1933年起开业行医。建国后,历任湖南省中医药研究所临床研究室副主任、理论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员,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第一、二届理事和湖南分会第一、二届副会长。著有《脾胃论注释》(下卷)、《金元四大医家学术思想之研究》,主编有《湖南省名老中医医案选》(一、二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