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个宁静的月夜凭栏昂首,竹林深处的萧萧声循序传来,一阵空明、一阵欢心、一阵澄澈;恰是此时,清风是思念,明月便是故乡。
夜未央,风寒凉,自在飞花轻若梦,无边思念幻如虹。走过了白天的光亮,我真切地懂得黑夜的漠落;抚过了岩崖的顽坚,我诚挚的懂得了流水的柔腻;那是生活的样子,有时错乱杂锁,有时又平凡得太过于安平,但这其中、这个世界,总有些什么是值得自己去爱的。
图/郑怀云
天际开始有了一丝光芒的韵味,蓝色玻璃般的曙光渐渐明亮了起来,曙色薄薄的,又有些许透明,从窗棂间仿若有生命似的钻进屋里,流泻在屋内墙角那几棵刚植栽的绿植上。缝隙间仍见有一丝丝清冷之气,带着昨夜微雨的湿润,融进了暖春。屋内书架上的那些个古本,如似一个个尚在熟睡中的孩童,还未知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被翻阅了 ,此时心底不经意涌起一阵哀落,悲哀着这些被我关押在书页间的精灵,也悲哀着同样悲哀的自己。
回到故乡的时候,桃花已近谢春了,只枝间尚存几隅残落未尽的花株。不知何日早晨盛开的桃花,雨露为它镀上了一层朦胧,倒是花落满地,也散发淡淡冷香,隐约间有着一丝娇俏。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古今帝王烦恼尚有,更何况寻常百姓家?也罢,未赏得十里灼灼桃花,却也赶上了这初来的春色,那枝间刚伸展起的嫩叶,眉宇间含羞带怯,一切言语已意境分明,我所想、所言,它也便代我表达。
偶然兴起,独自一人去到了那间养育了数代人的老宅,昔日的棕墙泥瓦、花前月下,如今人去楼空、院锁春深。齐腰的杂草集居在门缝间、瓦砾上,老宅后的那片菜园,倒是给了我莫大的惊喜,勾起了诸多的回忆。当年姊弟分家,菜园便给舍了邻门老伯,多年来,老两口细作精耕,倒是将这块地给打理得顺顺溜溜,种上菜蔬,涨势极好,多年前奶奶便曾说过,这是家门前的一块儿肥地哩!当年耍玩的那片山、那些棵树,如今林子愈发深而密了,独自一人也不敢再往林子深处去钻摸,不论是找草药、掏鸟窝、烧蜂蜜。从老宅回自家的路途,遇到了不少村邻,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女人们背一个竹蔑背篓,男人们拉骡砍柴,只是眉宇间青丝换成了白发,身躯有如一根根枯柴棒了,在山地间的劳苦,小媳妇熬成了太婆,小伙子忙成了老阿公。
图/余光华
曾满丘种稻麦的水田,如今庄房林立,曾黄土尘飞的路途,如今修到了山头去,牛马车的踪影,成了村头老辈人闲余饭后的话谈。属于祖辈人的记忆,藏在了那些个听收音机、看黑白电视、山野植耕的岁月里,那漫山的田地、成荫的绿林,映照着的是他们的生命;父辈人的青春,藏进了一匹匹牛羊、一箩箩猪草、背“解放包”徒步上学路里,如今山脚下那残败的单排瓦房、院内繁密的野草,就是最好的见证;咱们这代人的青春、属于小时候的记忆,正一点点被虚假与势力所吞并,把心声藏进了密不透风的墙,曾多少次抚摸过澄澈的山泉,却不曾想到过鞠下身好好的看一看自己,洗一洗自己那饱经风霜的面具。
但即使如此,在这条无边际的命途之上,仍是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
图/余光华
回到故乡,我终把自己释放。我那被自己关押起的灵魂,如雨后春笋,破壁而出;被禁锢的良知,在暖春中重新温润起来。把年岁抛进雨雪,我再一次地吮吸着母亲甜润的乳汁,只纯纯的、静静地,母亲将我从摇篮中抱起。架一摞山柴,烧一锅故乡的山泉,这是来自自然的馈赠,母亲为我擦洗着身子,像小时候那样、手法轻昵,还不忘为我讲述着故事。一勺勺山泉,在柴火的酝热下有了温度,母亲将它淋洗在我的身上,从头到脚,洗去一路的风尘、一路的仇怨。我终于再一次的成为了小时候那个讨厌的自己了,那时候,讨厌自己的年龄尚小、讨厌着姑妈一针针纳起的布鞋底、讨厌着屋旁那看不见顶的山头。如今,却愈发想要融进这样的环境中,却猛的发现,自己已走得太远,无论是步伐抑或心灵...
许多时候,我们肆无忌惮的挥霍着时间,以为还有机会,那只却容不得再次回头。
这是回到故乡的第一夜。夜半梦醒,悲伤的泪水已湿了衣襟,仍旧妄想听到一声安慰,此时发现,故乡的清风明月,才是最好的归宿。于是起身,亮一盏灯,翻阅着书文,窗外一片漆黑的魅影,只不时有几声犬吠传至。
《小窗幽记》有文,曰“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捡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我想,这一世,如若命途准允,平平凡凡、不争不怒,便是对这一季生命最好的不辜负。
“眼里无点灰尘,方可读书千卷;胸中没些渣滓,才能处事一番!”故乡,那清明如水的月、那林落万丈的清寂光辉、那山间飘逸潇洒的风,必然是我这一生最错落不过的风景,也必将是我行路前程,回首仍旧的感念……
文/马晓凤